銀兔兒的小臉遽變,一雙眼睛盯住那瓦礫,喃喃道:「他沒事的,他不會死的…….她用力擦了擦紅通通的眼睛,想止住那淚水,偏偏還是忍不住留下淚來。
她心想:這不公平,無極大叔都還沒娶她呢,怎會早逝?他不會死,也不該死。哇地一聲,她大哭出聲,一思及展無極的屍首埋在瓦礫堆中,心頭便傳來一陣陣的椎心痛楚,像是要奪去她的呼吸似的,卻又殘忍地只給她半口氣,讓她喘不過氣來。
曾幾何時,她有過這般感受了?爹爹和三位哥哥去世時,她年紀尚小,不知死別之苦,但三年前娘親撤手西歐,她難過得大病三天,差點去陪娘親,若不是三位嫂嫂衣不解帶的照顧她,這會兒還有銀兔兒的存在嗎?
這時失去展無極的痛苦就好似當年遽失娘親的苦,那股痛苦像要把她撕裂般,讓她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倘若展無極真死了──就讓她陪著他一塊去好了。
「小姑娘,你臉色不好,是不是──你的親人在裡頭?」身旁的人好心問道。她豈止臉色不好,簡直是灰白而沒生氣,像是一切知覺都封閉了似的。
「小姑娘,人死不能復生,若你的親人真在裡頭,你也別大難過。」另一名漢子溫言道,忍不住關切一下。
人死不能復生?
銀兔兒一怔,脫口啞聲道:「無極大叔沒死,他沒死!」她叫道,面對的是眾人的同情,卻又帶著一絲驚異。
她跳起來,像是恢復了生機,用力抹去臉蛋上的淚痕,大聲叫道:「沒人見到屍體,萬萬不能斷言他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各位大叔想必都已聽過這句話,若是你們好心,請幫銀兔兒將瓦礫石磚搬開,說不定裡頭的人尚有一絲氣息。」說到這裡,忽地想起先前山搖地動,人性自私的一面,再開口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各位大叔能逃過此劫,一定都是大善人,才有如此福報,可銀兔兒不能白要各位大叔幫忙,凡幫銀兔兒搬開這些石磚,不論人是死是活,銀兔兒願給每人十兩銀子,以報各位大叔的盛情。」那眾人皆私語起來。這小佳人簡直不知絕望為何物,竟想從石磚堆下找出活人來。不過,銀兔兒話一放出,本來好心的漢子就要助她,連那些打算散去的男人也停下腳步,十兩銀子耶,平常上酒館只須花個幾文錢,十兩銀子可以吃上好幾月呢!
沒一會兒功夫,就見三十來個大漢頂著太陽,聽著銀兔兒的吩咐,分批搬開那些瓦磚。就連銀兔兒也拚命的搬些小石磚,直到此時,她才好恨自己,生為女兒身,沒什麼力氣也就罷了,偏偏左拳根本沒法子搬石塊,只能用右手撿些小的,若是慢了一步,展無極不及救治,那該如何是好?
「這究竟怎麼回是」半刻鐘後,展有容接獲通報,連忙趕來。他本來是和女扮男裝的迎姬吃飯的,哪知獲知展家鋪子被毀,連忙拉著迎姬趕來,不覺駭然。
這分明是被炸的。目前火藥還未普及,展家舖子怎會被炸?尤其一瞧見那無極擄來的小姑娘赤手搬著石塊,心頭閃過不祥,忙跨步抓住她斑斑血絲的右手,問道:「裡頭有人?」
銀兔兒一瞧是他,喜道:「你來正好!快來幫忙,多一個人多一線生機,無極大叔埋在石塊下。」
展有容臉色一變,急道:「無極在裡頭?」那,不是-線生機也沒?
他連忙捉住個人,吩咐他趕回展家老屋,凡是能動手動腳者,一律迅速過來幫忙。他一吩咐完,便捲起袖子,同銀兔兒搬起石塊來,完全忘了迎姬的存在。
直到日落西山,那石塊堆清了大半,仍是沒見到半個人影,連長櫃專用的櫃檯都露出個頭來。那櫃檯與別家櫃檯有所不同,是堅硬的大理石製成,眾人一見它尚完好的倒在地上,不覺嘖嘖稱奇,展有容靈機一動,忙道:「無極小子命不該絕。」連忙叫二、三個漢子使勁搬開櫃檯,在櫃檯下的地扳有一突起圓環,展有容用力扳開,一塊地扳掀了起來,露出黑漆漆的地窖。「爆竹生意多是危險,為防人偷,米嚲賣爆竹的鋪子都有一個地窖,專放製作中的爆竹,若是無極及時想到,或許能避過一劫。」他當下要來了油燈,想下地道一瞧。「我也要去!」銀兔兒忙拉著展有容,免得他真拋下她。
他遲疑一番,明白銀兔兒對無極的重要性,點了點頭,率先下地道。
銀兔兒的心噗通噗通的跳,腦袋瓜子不住的反覆想著:萬一地窖沒人,那該如何是好?想到最後,連踏一梯再下一梯,那心臟都停了半晌才跳動著,就怕見不到展無極。下了地道,那油燈閃亮地掃過米嚲角落,未久,他們在地窖裡發現了昏迷不醒的掌櫃與那展無極。
※ ※ ※
若有人在一個月前問展無極,一生之中最重要之事究竟為何?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回答──尋到金鎖;但自從死鮪上銀兔兒之後,那金鎖便不再重要了,即使那中年漢子奪去那金鑰匙,他也未曾眨眼──太陽穴一陣遽痛,迫使他醒了過來。他還活著嗎?
他從客棧追出去後,路經展家鋪子,瞧見一名中年漢子拿著火藥進鋪子裡。他是展家人,知道那火藥的威力有多可怕,當下立即奔進去,要那漢子交出火藥,哪知那人想以火藥與他的金鑰匙交換,且當著他的麵點燃引線,趁他滅火之際,搶走金鑰匙。而那引線極短,他若是疾步奔出,尚可留下一命,偏偏又不忍見那早已昏厥的掌櫃一命嗚呼,只得回奔抱起掌櫃,才拉起地窖入口,那身後的火藥轟地一聲爆裂,將他兩震進地窖,就此不省人事。如今,他究竟是死。是活。忽地感覺左手掌心握有軟軟-物,好似──他側身一看,驚詫莫名。銀兔兒竟躺在他身邊,一臉倦容,像是剛睡不久,她的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巨掌,像是生怕他隨時會離開似的。
他錯過了什麼嗎。如果他還沒記錯的話,他和銀兔兒尚未成親,而她卻躺在他的床上?她是自動躺上床的?他浮起笑意。她這一生恐怕是嫁他嫁定了。
正要起來,忽地背部一陣劇痛,讓他未及防備,便呻吟出聲,吵醒了銀兔兒。她揉了揉雙眼,一瞧見他醒過來,大喜道:「無極大叔,你可醒了!」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展無極輕喟一聲,輕柔的拭去她臉蛋上的淚痕,笑道:「我正等著解釋。」
銀兔兒睜著一雙茫然的美目,道:「解釋什麼?」
「解釋為何你趁著我昏迷不醒之時,毀我清白的名譽。」
銀兔兒不解地盯著他,心想:難不成他的腦子給撞壞了?
「我可沒毀你清白的名譽。無極大叔,莫非你是撞到頭了?」正要伸手去探他的前額,哪知他輕輕一扯,她整個人跌入他的懷裡。
「這不就是毀了我的清白了嗎?」他笑道。
她臉一紅,淚珠子不禁又流了下來,哇地一聲,她竟不避嫌的摟住他,大哭起來。展無極是莫名所以,卻又見不得她掉淚。一時之間只得哄著她,說來可笑,他一生之中只哄過人三次,偏偏對象都是她,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麼?注定他活該讓她擒住,活該他的心被她偷走。
他只好輕拍她的背,哄道:「別哭,別哭,再哭就成了個淚人兒,到時還有誰敢娶你?」他自個兒因說出這些話而有些臉紅了呢!
他生來就是嚴肅多於幽默的人,哪知今日一遇上銀兔兒,那些陌生情感皆要重頭再試一次。遇上她,該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你摩昀我了!我還以為……還以為你會死呢!」一回想起事情的經過,她不免打起哆嗦,直往他懷裡鑽,倒也忘了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只想抱著他、貼著他,感受他的存在,她才敢相信他仍是活著的。
展無極自然是享受這軟玉溫香,沒道理不享的嘛,但一思及那場爆炸,不禁眼一沈,道:「那不是意外,是有人想搶金鑰匙,才使計用火藥想炸死我。」幸而銀兔兒當時未跟著他,否則現下豈不遭波及?
銀兔兒用他的衣衫胡亂抹去眼淚,好奇的抬起頭,問道:「他搶去了嗎?」既然他生命已無大礙,她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自然又冒起那大過旺盛的好奇之心。展無極笑容極淡,想起那跟了他十年的金鑰匙,道:「既然尋不到金鎖,那金鑰匙對我也是無用。當時,只能在掌櫃與那金鑰匙擇一,若是你,你會選擇哪個?」
銀兔兒認真地想了想,皺皺小鼻,甜笑道:「兩個都要。我既要掌櫃活著,也要那金鑰匙。」
展無極對於她的答案只有搖頭的分,他苦笑地輕點她小巧的鼻子,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救得了掌櫃,搶不回金鑰匙,若執著於金鑰匙,卻也白白失了一條人命。」銀兔兒吐吐舌,笑道:「誰說搶不回金鑰匙的!我會救那掌櫃的,事後再搶回金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