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陣子若還未找到她,就死心吧!你是家中的獨子,總不能為了執著她一個人而斷了我們楚家的香火呀。」楚老爹停下了吃飯的動作。「她若真有心,自個會出現的。」
「我知道。」楚朝歌低聲地說道。爹向來欣賞紅羅說風是風、說雨是說的強悍個性,如今竟也要叫他放棄。
「有得,總是要有所失的。瞧瞧我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多好。」楚大娘捧著飯碗,感動地望著一桌子的魚、肉。
「可不是嗎?當年我拒絕讀書時,你和爹還氣得差點打斷我的腿。」他努力把話題帶到較不相干的地方。
五、六年前,雙親依然務農之際,他們桌上的菜餚從不曾出現青菜之外的東西。
收成不好時,一碗飯、一瓣娘醃的大蘿蔔乾,便是一餐了。
那樣的日子裡,哪有銀兩供他讀書?
「你說這話是要讓娘心酸嗎?娘知道這些年來,你總在晚上偷偷點燈讀書、寫字。你是喜歡讀書的。」
趁著娘的眼淚尚未滴落到碗中時,楚朝歌連忙盛了碗湯到她手裡。
他是喜好讀書,卻更希望能讓爹娘過著好日子!
得了功名又如何?貪官污吏他做不來;清官還得落得終日操煩,汲汲營營於公事,又反倒沒了時間侍奉爹娘。如今他販賣女人家慣用的胭脂水粉,偶爾雕刻些玉石首飾兜售,所得銀兩遠勝於一般商家,何樂而不為呢?
「讀書是求知識,倒也不一定要求功名。孩兒之所以記掛於書冊,只是不希望淪為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楚朝歌微笑地夾了菜到娘的碗裡:「若這間店生意不差,我打算隔年再設第二間鋪子。你們就什麼也別擔心,只要整天喝茶、納涼,清閒過日即可。」
這間新鋪子前頭做買賣,後頭兼著居住他們一家三口。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一日三次回老家察看她回來了沒,只是人沒找到,倒練就他愈來愈強健的體魄。
「你就專出這張嘴哄人!」楚大娘一副拿兒子沒轍的樣子,不過她笑得還算開心。
「娘忘了提提我這張貌勝潘安的俊臉了。」楚朝歌故意昂首眨眼,狀似驕傲的公孔雀,引得楚大娘大笑出聲。
此話的確是不差!自小他就知道自個模樣生的好,眉目清亮、五官俊秀,攬鏡自照時,倒也經常被自己的姣好容貌驚嚇到。
這樣的一張臉,似乎生來就該不平凡的——然則他的不平凡之處,也不過是藉著這張皮相在女人圈子裡闖出一片天地。
「賣女人的脂粉花粉,終非長遠主意。」楚老爹凝重地放下碗筷,沉聲說道。
「爹,我們不偷不搶,日前又是京城最大的脂粉鋪子,這可是門傳家生意啊!」楚朝歌認真地說道。
這些年來他勤快地繞著京城附近的幾個村鎮採買最好的脂粉,方有今日門庭若市的成就啊!
「拋頭露面總不是件好事。」視力模糊的楚老爹將臉轉向他,重說了一次。
「爹——」楚朝歌挑起眉,好氣又好笑地對他抗議道:「我是男子,又不是姑娘家,不用三從四德,亦無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啦。」
依他所見,當朝的公主、郡主,是個個言行舉止比他還不含蓄哩!她們騎馬囂張而過朱雀大街的次數還頻繁勝他哩。
「我當然知道你是個男子。不過,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我們好歹也是家世清白的人家。」楚老爹不悅地扭著嘴教訓道。
「爹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我倚門賣笑?」他戲謔地說道,唇邊的笑有些怪異。
「那些女人不就是衝著你這張臉來的嗎?你就算把濁泥賣給她們,她們也會以為得到了稀世珍寶。」楚老爹邊搖頭邊說道,根本當兒子是巧言令色的不仁之人。
「爹,我不否認自己靠著這張臉做成了不少買賣,然則生意要做得長遠,靠的還是口碑。」
「別解釋了,我只知道好人家的姑娘絕對沒人敢嫁你。搞不好沙姑娘就是被你花枝招展的樣子給嚇跑的,要不然怎麼會好好地就跑了個不見蹤影了呢?」楚老爹大聲地把話說完,沒能看見兒子的臉色在聽見她的名字時愀然一變。
「孩子的爹——」楚大娘上前搗住楚老爹的嘴,擔心地看著楚朝歌。
「娘,沒關係的。如果她真的是因為這個原因而離開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反正,我們不是同一個國度的人,很容易分離的。」楚朝歌勉強一笑,專心地扒著飯。
「你該不會因為她來自番邦異域就嫌棄她吧?」楚老爹衝口說道,吹鬍子瞪眼睛的。
楚朝歌苦笑了兩聲。是該高興爹對她的喜愛?抑或感傷於爹對他的缺乏信心?
「若會嫌棄,當初便不會與她在一起,我而今也不需要投入那麼多。她不見蹤影才半旬,我就頂了這家鋪子做起了買賣;我在短時間裡打響了『紅袖坊』的名號,也就是希望她知道我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楚朝歌苦口婆心地對爹解釋道。
可惜楚老爹別開了頭,板著臉孔不聽人說話。
「老爺——」門外傳來小僮的叫喚聲音。
「我不老。」楚朝歌精神一振地輕快回話著,慶幸自已有了個脫身的藉口。
「爺——」一派正經的小僮站在門口,只修掉了一個「老」字。
「什麼事?」他忍住翻白眼的衝動,誰讓他少年得志呢?
「郭府千金想請你為她打制一套簪耳。」眉清目秀的小僮很是討人喜愛。
「要她稍候,我馬上出去。」楚朝歌正了正衣冠。好久沒出門接客了——
咦?接客?他心虛地回頭看著爹娘。
「還說不是倚門賣笑。」楚老爹從鼻孔中哼出一聲,楚大娘則是一臉的無奈。
「我這是正當生意。」楚朝歌再度說明。
「是啊!正當生意所以才取名為紅袖坊,怎麼不改名叫『倚紅樓』算了?」楚老爹的眉頭整個擰了起來,是即將發怒的前兆。
「哇!老老爺真是厲害!爺的第二間店就打算這麼命名。」小僮一臉的佩服,而且——
聲若洪鐘!
楚朝歌在慌亂間扯著小僮的衣領就往門口衝去。
「楚朝歌!你給我站住!」暴吼之聲響徹雲端。
他和小僮一併衝過庭中的花圃,目光卻在那朵最艷燦的花兒身上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時間——人,還比花嬌嗎?
「崔姑娘有一段時間沒來小店了,我讓小僮為你倒上一杯去暑熱的菊花茶可好?」楚朝歌掛著笑意走入店內。
「有勞公子了。」輕聲細語,外加一雙含情脈脈的眼。在他面前的女子向來都是這般嬌美的模樣。
除了她!
「崔姑娘今日有何指教?」楚朝歌貌似慇勤地問道,不忘對店裡其他偷瞄他的諸多女子拋以一記微笑。
「我想麻煩公子替我打造一副耳飾,你的功夫細,琢磨出來的東西也好。」她又是嫣然一笑。
「想要什麼樣式的耳飾嗎?」憑良心說,崔姑娘的眼睛長得挺俏,只是不夠靈動、不夠有生氣、不夠——像她。
「喜氣一點,最好是朱紅色的。我那兒有幾顆珊瑚珠子的,樣式就照這幅畫中的耳飾吧。」她羞答答地將畫卷交放到他手裡。
紅色?喜氣?沙紅羅一身紅裳,卻總不見有什麼喜氣殺氣倒是不少。
楚朝歌漫不經心地打開畫卷,卻在毫無心理準備的狀況下與「她」嘲諷的眼神筆直相望——
是沙紅羅!
他激動地緊抓畫卷,死命瞪著「她」唇邊的蔑笑。
除了沙紅羅之外,沒有人會擁有如此艷麗的一雙勾魂攝魄眸;也沒有任何傾國之女會擺出這樣的表情。
畫像,栩栩如生。胸口的嫉妒讓他微變了臉色,畫者很清楚沙紅羅的倔強與壞脾氣,否則便不會讓她在腳下踩著一株鮮花,而非在手中嬌拾著。
「你怎麼會有這幅畫?」他無法自制地低吼出聲,凌厲的視線突射向崔姑娘。
「我……我……」她抖著身子,顯然是受到了驚嚇。
「快說!」楚朝歌失去耐性地大吼出聲,雙手一伸就捉住她的肩膀。
「是……一名開當鋪的商人欠了我爹一筆錢,便將這幅畫拿到了家裡抵債。」她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著圈。
「當鋪的人有沒有說過他們曾在哪裡看過這個女人?」他不死心地逼問著。
她搖頭,眼淚掉了一顆。
「可惡!」楚朝歌懊惱地一拍桌子,猛然抬頭才發現到一室的寂靜。
除了被嚇到不敢動彈的崔姑娘之外,所有人全都縮到了角落,而小僮則拚命地朝他使著眼色。他知道店內的姑娘們正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盯著他,但他克制不了自己此時火焚的心情。
「在下失禮了。」楚朝歌朝崔姑娘彎身作了個揖,也藉機平復自己怦亂的心跳:「實不相瞞,畫卷中的這位姑娘與我有著一筆糾纏不清的債務,是故我的情緒才會一時失去控制,請見諒。」情債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