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騰一慌,忙鬆了手,她整個人就這麼輕飄飄地倒落到他健碩的胸前。
「醒來!」他的手掌拍上她的臉頰,在她的腴白留下了五指紅印。
「痛——」
她依他所願地出聲了,但雙眼仍然緊閉著,只有長睫之間不住泌出的淚水,代表了她可能的清醒。
淚水從她的臉頰滲入到他的大掌間,她整個身子蜷成了一團。
「你搞什麼鬼!究竟哪裡痛?」他以最輕的力道將她摟抱到懷裡,細細端視她的臉孔。若她再皺一次眉,他即刻快馬拖來大夫看診。
「我的心臟不好。」她輕喘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有法子開口說話,眸中的水光是被他方纔那一掌所打出來的。
他玄黑的眼凝視著她楚楚可人的神態,明知道她病病弱弱的樣子並不健康,他卻貪戀她這般人性化的表情。
她,終於像個人了。
「心臟不好,為什麼不早說!」口中粗暴地低吼,手掌卻輕柔地為她拭乾眼瞼未乾的淚痕。
她凝睇著他,並不挪動身子,臉頰仍偎在他寬厚的胸膛上——耳畔反覆傳來他怦然有力的心跳聲,她不覺地隨之呼吸,心口也就漸漸不疼了。
不愛碰人也不喜與人接觸,可每每與他碰面,總是筋疲力竭到無力離開……
「我找個大夫來替你瞧瞧。」他仍不放心。
「沒事的。我來人間泰半年,都沒事的。」
「來人間?!」
莫騰猝然僵直身子,深邃驚人的雙眼鎖住她的眸。
「把話說清楚!」他逼問,手臂攬得更緊更緊。
「我是人,卻不住在人間。」又來了!他張狂的氣息又要逼得她呼吸不自在了。
「我不懂你的鬼話!」他瞪著她額上的紅菱玉,愈看心裡愈覺不安。
牛郎與織女的民間傳說,荒謬地竄入他的腦裡——他不要那種一年一度的淚水相聚。
「這事有些與眾不同,我反正是到了人間,且必須找到鼎才能回去。」依舊是平平靜靜的語句,卻因為她被摟在他懷裡的姿態而顯得曖昧。
「那我就一輩子不會讓你發現那座鼎!」他怒火騰騰地大吼。
「我不可能在人間待一輩子……」
她的下巴被悍然的大掌抬起,他陰狠的眼咄咄逼人地威脅道:
「我說——你會待在我身邊一輩子,就會是一輩子!」
依稀記得牛郎留下了織女的仙衣,所以牽制了她回家的路——那麼他至少要取走她身上最重要的東西。
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兩指分置在那紅菱玉兩邊,使盡全力一擠捏,就想把那塊紅菱玉逼出她的體外。
「不——」她慘叫出聲,感到整顆頭顱都要被他的手指給捏碎了。
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痛再度襲上,她狂亂地拍打著他的肩,但他火紅的怒眼無視她的哀求,一逕地使力、使力!
「如果你想結束我的命,請你這樣做……」再承受不了暴力的她,兩手硬是扳下他的手掌放到她的頸間。
莫騰一震,青筋突暴的手掌緩緩垂下。
她光潔的前額被他擠成一片殷紅,紅菱玉卻不見絲毫移動的跡象。
秋楓兒側身喘著氣,知道自己如今真的需要一個大夫了。她半合著眼,微弱的氣息溢出口說道:
「你究竟想對我做什麼……」這人行事太詭譎難料。
秋楓兒才想著,整個身子卻已被他懸空抱起。
「我要你把這個東西拿下來給我!」
莫騰飛快地拽著她到黃銅水盆前,水面上清楚地顯示出她額上那抹亮眼的紅。
「不……」她顫抖的手環抱著自己,驚嚇得說不出話。
避邪玉,而今端正地鑲在她的雙眉之間!
原該是清亮的紅,卻因為燭光的照耀而反射出妖般的艷光。
「說!我要怎麼樣才能拿到它!」
他用力將她的身子向後抱緊。
「除非把整片皮肉取下,否則拿不下這塊玉……」她以為自己可以對痛苦雲淡風清的——纖手掩住那塊被他搓熱的紅菱玉,她驟然打了個冷顫……
他真會硬生生剝下她的皮肉!
「這塊玉認主人,你拿了也沒有用。」她低呼一聲,知道自己的雙腳終於著了地,手掌卻需緊緊捉著銅盆,才有法子讓自己站立。
「我要的不是玉!我要的是你留下!」他吼得臉紅脖子粗,再度朝她跨逼一步。
她喘著氣,手臂輕顫著。
「你在怕我!」他不許!
快手挑起她的下顎,又霸又慍的黑瞳直勾勾地射入她的眸中。
她沒回嘴,揪著胸口直喘著氣。
「我抱你回榻上躺著。」
他一見情況不對,將她抱回楊上之後,即刻開門叫來柳絲絲去召喚大夫。
再次走回她身邊,莫騰並未再度動手碰觸她,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那長長久久而不移動的目光,讓她不解,卻也有些安心。
命,保住了吧。
「要我怎麼做,你才會不怕我?」他問。
「我不怕你。」
「不怕我?」
他才朝她俯近,她的身子立刻往榻身一縮以避開他。
「你說謊。」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我不怕你,但你的力量卻會輕易地置我於死地。我怕的是死而責任未了,我答應大家要帶鼎回去的……」這一串話,說得她又是一陣氣喘吁吁。
「我不管你答應了誰!也不管你為什麼要帶走那座鼎!」
他快手扶超她的身子,讓她的臉頰靠著他的肩,他的手輕柔如羽地拍撫著她的背,以利她的呼息。他粗嗄地低問道:
「我只要知道,如果我試著控制我的力量,你就不怕我?」
「我沒怕過。」
她感到他的身子一緊,沒見著的是他深峻的輪廓泛上一層喜色,而那低睨著她的眼眸儘是狂喜。
「我會試著控制,但我要你一句保證——保證你絕不離開。」他的唇忍不住拂過她白玉一般的耳廓。細緻如瓷的她,該被呵捧在他的手中!
「在我拿到鼎之前,我不會離開……」她垂下眼,在心痛這毛病仍困擾著她之際,他沉沉的嗓音彷若催著她入眠。
他握緊拳,十指的指節僨張隆起一如崢嶸巨石。
片刻,就在秋楓兒以為自己已然沉睡之際,耳邊卻清楚地聽見他命令的聲音:
「我可以給你鼎,但是,你得心甘情願成為我的人,一輩子不棄不離。那麼,我會雙手將鼎奉上!」
門後,偷偷竊聽的江灩灩嫉紅了一雙眼。
函齟銻
何謂心甘情願?
何謂不棄不離?
秋楓兒觀察著柳絲絲細心為莫騰布箸擺杯的舉動,想著這總有幾分膽怯的弱女子,在他身邊也待了十年了!
這就是他所謂的心甘情願?不棄不離?
但,一輩子又算是什麼?
由生到死的相伴?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他該知道她一拿到鼎就需要離開的……
這暴戾的魯男子竟要她作出承諾?
該盡的責任與一輩子的承諾,孰輕熟重?
莫騰沒逼她,只是在撂下話的隔日,便將她帶上了回「家」的路。他說,鼎已經在她陷入昏沉之時,被馬車運到了他慣居的石宅裡。
她,別無選擇。
秋楓兒的眼對上他總是燃著火的闐眸,沒有回應他總是激烈的凝視,她的視線滑落他不馴的濃眉、高大的隆鼻,及那張巨斧劈鑿出的分明頰顎。
他像火——可以燒盡一切!
但,她平靜的心湖仍平靜,秋楓兒淡淡地決定讓一切順其自然。
「心甘情願」這種略帶雀躍的情緒,她或者一輩子都不會擁有,但她至少會試著接受眼前他為她做的一切——
殘忍的一切。
奢華大屋內兩處相對而立的食幾之上,佈滿珍食奇饌。
不提那雕工精美的金盞銀盤有多讓人驚艷,光是飄入鼻間的那股子食物香氣,就夠讓常人食慾大開了。
秋楓兒看著眼前那道完整無缺的酥烤乳豬,她頭兒一撇便移開了視線。拿起一盅柳絲絲為她熱的養心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姑娘,你一定得試試這魚,這魚是爺讓這間旅棧的人從天山那兒送來的,還活蹦亂跳時便下了鍋……」江灩灩不停地叨絮著,拚命將那尾樣貌仍栩栩如生的涪蒸魚送到她面前。
秋楓兒擰著眉,再抿了口溫茶嚥下,胸腹間作惡的衝動——那魚有淺微道行,因此魂魄仍在餐菜上呼叫著,而它在熱鍋間一寸寸凌遲而亡的苦,也就朝著她直撲而來。
萬物的相生相滅本是一種循環,本該習慣,無奈現在是她感應力最強的秋季。
「不喜歡?」
莫騰沒忽略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為難,一揮手讓江灩灩撤下她面前的所有菜色。
「這樣的菜色,秋姑娘怎麼會不喜歡!」江灩灩邊收拾,邊掩嘴驚呼。「要是我,不知有多歡心呢!」
那日蓄意向爺告白之後,竟沒人再提起過一回!秋姑娘仍是座上嬌客,而她仍是婢女一名。江灩灩唇邊的笑不自然了起來。
「想吃些什麼,我讓她們吩附廚子去。」
莫騰起身,高壯的身子才走到秋楓兒身邊,便擋去了她眼前泰半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