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記得我告訴過你,羅莎因為吸毒過量而過世的事情嗎?」見院長點點頭,華寧寧覆在院長手背上的手心微微地泌著冷汗。「我一直覺得我虧欠了她。」
「那並不是你的錯。」龍貞婉搖頭。
「我可以幫她的。如果我多關心她一些的話。她原本是那麼開朗的女孩。」
「為什麼突然想起羅莎?」
「想排除心裡的內疚。」華寧寧低聲地說。
龍貞婉沉思半刻後,緩緩地說道:「你想做些什麼呢?」
事寧是個實心眼的孩子,有足夠的毅力,卻也固執無比,自己認定的事,別人就別想更改半分。
「有人要我當誘餌,引販毒者出來。或者該說,他要我去試探某個男人是否有吸毒傾向,進而確定和那個男人接頭的人是不是毒販。」
「太危險了。」龍貞婉直覺說道。
「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這幾場表演結束後,我有接近兩個月的休息時間,正好可以去調查這件事。」
「如果真覺得內疚,可以去當戒毒所的義工。」她希望院裡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我的個性不適合輔導他人。」這樣冷淡的性子,只怕會讓人心生抗拒。
華寧寧詢問的目光注視著院長。她可以不告訴院長這些事的。說出口只當自己這次的舉動是種可能致死的危險任務。院長扶養了她,有權利知道她「可能」命喪於何事。
「你其實早就做了決定,不是嗎?」龍貞婉替她整了整舞衣的肩帶。從寧寧的臉上看到她不更改的決心,她也只能這樣地交代著:「那就千萬千萬小心。」
怎麼最近與「毒」這個字脫不了干係呢?龍貞婉原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還是閉上了唇。
華寧寧看出院長的欲言又止,她低聲地問:「院長,您怎麼了?」
「舞團裡有人吸毒被捕。」龍貞婉皺著眉歎了口氣。
「現在打算怎麼辦?不是下個月要開始宣傳了嗎?」舞團的形象會影響票房。
「華小姐,請準備上場。」場務走到她們身邊說道。
「院長,我待會再和你談。」華寧寧站起身,為身上的雪白紗服做了最後的檢視。
緊握了下院長的手,她閉上眼,讓自己陷入一種半催眠式的冥想狀態。她現在是奧特羅公主,不是那個為羅莎的死煩惱的華寧寧,她是奧特羅公主──優雅的天鵝公主……
輕輕張開眼,她微揚起下顎,以一種屬於她的個人優雅走到白色簾幕之後,等待出場。
熟悉的樂音響起,她踮起腳尖,翩翩地旋身出場。
每一次的旋轉、每一次的高躍,她輕盈自若的身子都為她贏得了滿堂采。
全劇完畢,她知道自己的表演很出色。
這樣就足夠了,觀眾的掌聲只是額外的肯定,她對自己的肯定,才是她臉上微笑的真正原因。
華寧寧抱著花束,在群眾的掌聲中與王子並肩謝幕,退回幕後,淺淺的笑靨掛在頰邊,她並不明白自己此時有多麼地耀眼,她只聽見掌聲愈益地加大,不肯散去的群眾用他們的雙手表達出他們的讚許。
「再去出謝幕吧。」王子拉住她的手,愛戀的眼光追逐著她。只有在表演成功的時刻,寧寧才會融化嬌額上的冰霜。
華寧寧點點頭,與舞伴在掌聲中再度踏上舞台。
平穩了興奮的心跳,她向群眾行了個體,澄澈的目光掃視著舞台之下。海盜說過他會隨時在人群中注意她。他也在這個地方嗎?
站在聚光燈下,她並不容易看清楚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找出熟人都非易事了,何況她只認得那人的狂妄神態。
敵方在明處,我方在暗處。打從一開始,她的情勢就居於劣勢。
海盜會用他真正的面貌和她聯絡嗎?
她抱住了臂彎中的花束,胸口倏然一緊。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不曾對任何事情感到好奇了。
此時,她竟有些想看看海盜的真面目……
龔允中為他的女伴杜亞芙端了杯果汁,兩人並肩坐在宴會一隅的雙人沙發之中。
「華寧寧剛才的表演非常出色。」杜亞芙望著甫踏入會場即引起一陣騷動的華寧寧。
「所以,她才能在不到二十歲時就踏上國際舞古,成為芭蕾舞界最美麗的公主。」龔允中肯靠著沙發,不明白自己的目光為何無法自華寧寧的身影上挪開。
他們只見過兩次面,不是嗎?
他們的生活並沒有絲毫的交集。
那──她為何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呢?
「她和伊稜有些像。」杜亞芙望向那位被簇擁在人群之中,卻依舊顯得淡漠脫俗的女子──華寧寧。
「我前些日子在餐廳中見過她。」他收回自己的視線,專心地看著自己手上的那只水林。
不愛喝酒,因為酒精容易引人失控。
伊稜告訴他她有了男朋友的那一夜,他不也喝了六、七分醉?前些日子,他參加「面具之舞」,卻什麼也沒查到,不也正因為他不諳酒性卻貪喝了幾杯,所以才老是昏昏欲睡嗎?
酒精容易引人失控呵。
「你被她吸引住了?」杜亞芙看著她的大學學長,無法自他的面孔中找到線索。
「吸引?!」龔允中乍然抬起了頭,語尾的輕微上升代表了他的訝異。
「別告訴我,你從來不曾被女孩子吸引過。你和伊稜訂過婚,也曾經交過女朋友,不是嗎?」她輕聲問道。
「那和吸引是兩回事。有些事似乎只要時間一久,就會變成一種既定事實。男人和女人的交往會被認定為異性間的吸引,循規蹈炬的人就會被冠上生活無趣的牌子:太顧忌他人的想法,你就只能困在面具下過完一輩子!」
襲允中灰黑色的雙眼無焦距地看向前方,用一個歎息為自己的話做結束。
「有時想想,我們是兩個笨蛋。」她說。
「我同意,兩個畫地自限的笨蛋。」龔允中側過身和杜亞芙相視一笑,笑容中有著彼此才能理解的苦。
杜亞芙望著兩人同樣合宜的穿著打扮、同樣有禮的言行舉止,只覺得悲哀。她從小便知道自己是被杜家領養的孩子,所以必須謹言慎行,成為父母眼中所謂的「淑女」,以期回報杜家的養育之恩。
然而,她不明白龔允中是為了什麼才成為這樣一個喜怒不形於色的男子。
「為什麼你要限制住自己?」杜亞芙突然開口問道。
「人生有太多責任,你沒有辦法說放手就放手。」輕描淡寫了兩句話,他轉動著手上的水林,望著玻璃杯上反射出的燈火輝煌。
母親臨終的期侍是個沉重的包袱、父親的期許是種包袱、他對自己的高標準要求也是包袱。也許有朝一日,他會拋開一切,成為閒雲野鶴一族,自在隨風去,什麼也不在意。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吧。
反正,他現在的生活沒有太多可以挑剔的。他事業成功,頗有名氣,從事的工作也是份自己不討厭的工作。
他只是不喜歡這樣虛情假意的自己。除了微笑之外,他的喜怒哀樂全收進了心坎裹。沒有人看得見,也沒有人弄得懂。
「伊稜和那個人還好嗎?」杜亞芙問道。
龔允中微擰了下眉。「對洪迅而言,伊稜只是場遊戲。他有妻有子,而且顯然不打算離婚。我曾經寄過一份關於洪迅的報告給伊稜,她只衝進我辦公室大哭一場,甩了我一巴掌後離開。」
「甩了你一巴掌?」
「沒錯,她說她討厭我的撲克臉。」龔允中靠向沙發,自然揚起的眼瞼正好對向一雙清冷情調的眼眸──華寧寧!
他偏側過頭,無聲的嗤笑自己無聊。只是兩雙眼某恰好對上罷了,他的心口何必慢了下節拍?
「記得我告訴過你,伊稄也許就是因為太過在乎你了,所以才會想談場戀愛來引起你更多的注意?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我們兩個在咖啡廳談天,她甚至激動地直掉眼淚?」杜亞芙回想著,雙手優雅地置於雙膝之上。
「我知道,所以我更加過意不去。」龔允中碰地一聲將水林放在茶几之上,微瞇的眼瞳中有著隱約的怒火──對自己而發的怒火。
「感情不是平行輸出,不是她付出多少,我就會愛她多少。我最大的悲哀是,即使伊稜用了全心來愛我,我卻依然無法回報她的愛。如果有所謂的情感低能症,我絕對是病入膏肓了。」
龔允中瞪著自己交握的十指。
這雙手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卻因為他的心無法愛人而無形地扼殺了未婚妻伊稜的熱情。
「不要怪責自己。」杜亞芙輕觸著他的上臂。「我相信你不是情感低能,你只是大壓抑自己了,而伊稜不是那個激起你生命中光與熱的女子。」
「光與熱?」龔允中注視著她近來削瘦的下顎。幾年前,亞芙的丈夫商濤帆像把火一樣地燃起了亞芙眼中的光宋,只是這把愛情的火並未燃燒太久,商濤帆在婚後外遇不斷,「光與熱也下盡然全是好的,燃燒殆盡的愛反而是種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