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亞芙低頭不語。
燈光在下一瞬間從刺眼的明亮轉為旖旎的昏黃,龔允中與社亞芙同時抬起頭看向宴會廳前方的小型舞台。
近來流行故弄玄虛、散作浪漫。
舉凡新娘、新郎、公司總裁、舞會貴賓出場,總流行來上這麼一套。彷彿不把檯面上的人弄得好似模特兒走秀似地裝模作樣,看起來就不夠隆重一樣。
「各位親愛的來賓,謝謝各位今天的大駕光臨。宏觀藝術中心今天能夠成功地舉辦這場表演,首要感謝辜氏集團……。」
主持人一長串的話無非又是一堆歌功頌德,龔允中卻直起了身軀,目光搜尋著辜氏集團的年輕總裁辜方文。
盧凱立所說的毒品交易,他現在還沒個譜,或許直接幫盧凱立弄張邀請函反倒快些。
龔允中依恃坐在暗處的優勢,肆無忌憚地打量辜方文皮光肉滑的面孔。瓜子臉龐配上姣好的五官,無怪乎媒體總為辜方文冠上「潘安」之名,末了還不忘曖昧地影射這人有斷袖之癖。
辜方文對女人不屑一顧,是商圈公認的事實。.
面無表情的辜方文,在聚光燈下沒有特意微笑,年輕的臉龐顯得沉重異常。傳聞中辜方文一笑,就代表了另一場商場併吞的開始。
龔允中交插著雙臂,端詳著那張看似冷靜的臉孔,和華寧寧不同形式的冷。華寧寧的冷看來是種天生不受搭理世俗的情調;而辜方文的冷則像是飄在火焰上的一層冰雪,你無法預料冰雪何時會融化。
龔允中不悅地抿起唇。他與華寧寧並不熟識,可怎麼老想起她?!難道真如亞芙所說的:他被華寧寧吸引住了?
「要不是雜誌上刊登了辜方文裸著上身的照片,我還真不相信他是個男的。」幾句低聲私語傳入龔允中的耳間,打斷了他的思緒。
「人家天生細皮嫩肉,你少虎視眈眈地叮視著人家,況且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在場的女人沒有一個飛得上枝頭當鳳凰。」
「噓,好像要開舞了。對了,怎麼沒看到那個華寧寧?」
隨著女人的問句,龔允中開始找尋那抹白色的身影。舞台的投射燈替他覓得了人,華寧寧坐於角落一隅,正緩緩地站起身。
刺眼的光線,甚至沒讓她皺一點眉頭,想來是習慣舞台的人了。
「讓我們現在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華小姐為我們開舞!」主持人的話語及人群的鼓掌聲沒有進入龔允中的耳間,因為他眼前有著更震撼的事情──
華寧寧正走到他面前。
「很抱歉,我能夠邀請你的男伴和我跳第一支舞嗎?」華寧寧詢問著眼前一身粉色旗袍的女子。
「我不介意。」杜亞芙搖搖頭,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龔先生願意陪我跳這支舞嗎?」知道他眼中閃過打量的神色,她卻還是站在他面前。
舞者的優雅讓她即便只是單純的站立,也顯得儀態飄然。
龔允中站起身,拒絕的話只在腦間一閃而過。
他向來不為難任何人,大庭廣眾之下尤其如此。
鎂光燈閉起。龔允中執起她的手腕,走到舞池中央。
「我並不擅長跳舞。」他輕攬住她的腰,感覺她沁涼的氣息。
人特別,就連選用的香水都讓人難忘。只是,龔允中凝睇著她的眼,想在其中找到任何兩人曾經熟稔過的線索。
他肯定自己曾經聞過這種薄荷似的淡香。
「現在並不是在舞台上表演。」她回視著他。
「我以為只要有人觀看的公開場合,就可以定義為表演。」他輕描淡寫地瞄了眼週遭的媒體及觀看的來賓。
「那麼人生也該定義成一種表演嘍?」握住她的手掌倏地一緊,她看出他目光中的詫然。
「那麼我很榮幸能成為你這段表演中的主角。」在音樂聲中,龔允中擁著她踩出華爾滋的華麗舞步。
華寧寧不是那種空有美貌的女子,她有雙聰慧的眼。所以,他不認為她找他當舞伴只是純粹的一時興起。
「我想你會是個稱職的主角。你的舞跳得不錯。」右手輕搭在他的肩上,一任他擁著她起舞、旋轉。
「如果不要一直讓我想到我正在和一個知名舞者跳舞,我也許可以領著你在舞池中翻觔斗。」並不清楚她邀自己共舞的目的,因此他說的話全是籠統的客套笑話。
在舞池內紛紛加入了幾組共舞的人群時,他領著她跳到了舞池的邊陲。
「如果你的眼神再認真一些,我會相信你的話。」華寧寧兩道柳眉微揚起。
「我們談不上認識。」
「沒錯。」
「為什麼挑選上我?」看著她,他突然發現她讓人覺得驕傲的原因──
她總是這樣微仰著下顎、直著背脊,十足驕傲的女王架勢。
為閃躲一對甫入舞池的男女,華寧寧朝他靠近了些,直截了當地說:
「請你當舞伴的第一個原因,因為你對我沒有大大的興趣。再者,你看來有著足夠的社交經驗,不至於踩痛我的腳,我不想在這種應酬場合中扭傷腳踝。不值得,」
「如何斷定一個男人對你沒有興趣?只因為這個男人帶了個女伴?」放眼望去,有多少男人的注意力始終專注在自己的女伴上頭?他懷疑。
「前些天,我在『面貝之舞』看到了你。我知道你故意側開了身子,避免跟我打照面。今天,你也是一見到我就立刻把眼別開了。」她看著他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想這些事足夠證明你對我並沒有興趣了吧?」
龔允中手勢一繞,讓華寧寧的身子以拋物線的圓弧旋轉了出去。侍她再度轉回他的懷抱時,她的整個身子幾乎全偎在他的胸膛上,龔允中動了下唇,方正下顎的線條有些僵硬。
他不相信她此時的舉動該歸類於投懷送抱。華寧寧不是那種熱情的女人,她的依偎彷若帶著幾分試探的意味。
只是,試探什麼呢?
「你認得嚴少強嗎?」她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半仰起的眼眸瞅視他不曾有任何情緒起伏的眼睛。
若不是她手心下的肌肉曾有半刻的僵硬,她真會相信這個男人的騙術,以為他的本性一如表面的風平浪靜。
柳眉下的星某,轉為一種更漠然的冷僻。
找了他當第一個舞伴,為的只是再確定一次。咖啡廳內只是匆匆一瞥,她當然有可能做出錯誤的判斷。她對人體有著異常的感受力,她覺得龔允中的背影、體型都和另一個狂妄的男人過分類似──
海盜。
「華小姐,需要我介紹嚴先生給你認識嗎?嚴先生向來仰慕長髮女子。還是,你早已經認識了他?」龔允中話說得含蓄,呼吸頻率卻轉成謹慎異常。
這個冰山美人正在射出她的冷箭。
「我現在並不認識他,但是不久後他應該會主動過來介紹自己。他的眼光從方才到現在就一直盯著我瞧。我想,我如果想和嚴少強認識,不需要任何人的介紹。」她輕薄的唇瓣似不經心說著:
「我只是覺得你應該跟他有些交情。」
一長串的話從她口中說出,卻是沒有一點聲調起伏,彷若外在的一切事物都與她無關一般。
「這話怎麼說?」嚴少強正是盧凱立要他調查的第一個對象。難道華寧寧和他手邊要調查的這些事也有關係?
一曲結束。
「我覺得你看起來有些緊張。」華寧寧在他半強迫的引領下遠離舞池,才抬頭,便見到嚴少強的身影朝他們而來。
「緊張的人是你吧?你從剛才到現在好像都在試探什麼似的。你是要傳遞什麼訊息給我嗎?」龔允中扣住她纖細的腕。
「謝謝你陪我跳這支舞。」幾乎是在兩人一開始共舞時,她就確定了這個看似親切斯文的律師,必然曾經與她有過肢體上的接觸。
而這些天,除了舞者之外,唯一擁抱過她的男人是──海盜。
華寧寧冷眼注視著龔允中高她約莫半個頭的身高,突然又皺起了眉。
海盜男人似乎比龔允中還高一些,而且海盜的身上有種白麝香的古龍水氣息……。難道她的直覺出了差錯?
如果龔允中不是海盜男人的話,他又為何對嚴少強這個名字有反應呢?
「華小姐,願意賞光陪我跳一支舞嗎?」嚴少強擋住兩人的去路。
「對不起,我想休息了。」華寧寧甚至連望都沒望嚴少強一眼。她思考時討厭別人打擾。
海盜要她在「面具之舞」上引誘嚴少強,而現在不是。
「不過是一支舞,華小姐連這點面子都不肯給嗎?」嚴少強稍嫌流氣的眼瞟過她的輪廓及那頭縮成髻的長髮。
愈是得不到的東西愈容易引發人的征服欲。
「嚴先生會參加『面具之舞』嗎?」她明知故問地說。
「我會為了你而參加。」嚴少強諂媚的笑著。
「那麼想必你可以在一群面具之中找到真正的我。明天見了。」華寧寧腳跟一轉,沒有留下任何微笑供人回味。
不過──目光在龔允中臉上多留連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