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曲少爺當初怎麼不多拿些染料給你?」高嫂的話驚起了半發愣的她。「況且你這容貌看人了也會讓人起非分之想。」
「不會的,沒有人會對一個有缺陷的啞巴男子有非分之想。」柳子容優雅的嗓音淡淡地說。
「說來也虧得你聰明,想到這個法子,否則你的身份老早被拆穿了。喉嚨還疼嗎?這不需要了吧?」高嫂望著柳子容桌前那一小丸以絲線綁住的藥草,不忍心地碰著柳子容的喉嚨。
柳子容勉強地扯出了個笑。想到待會要將藥草吞入喉間,以便讓藥草的突起代替她未曾擁有的男性表徵,她的身子就發起一陣麻。
那種喉間梗住東西的感受並不好過。發癢也就罷了,但那固體卡在喉頭的阻塞常讓她難以用力呼吸──因為每一次的呼吸都會帶動那種被刮傷的闞痛感;因此,在別人面前,她只能喝水,一丁點食物都進不了口。所以,才幾日便又憔悴了些。
「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將軍也許還在估量我吧。前日端熱湯給將軍時不小心跌倒,正因為喉間被梗住了,無法發出疼痛的叫聲,所以才沒有露出破綻。」柳子容說道。
那天過後,她相信那多疑的男人又相信了她幾分,因著他開始要她全然照料他的生活細節,自早晨的梳理淨面,到夜間的伺候就寢。真……要命呵
她咬著唇,習慣性地想用手撫弄自己的髮梢;而觸手的空無,讓地想起自己及腰的發早已削為及肩且終日整齊地被綰在頭頂。
「被熱湯燙著了要不要緊?怎麼都不見你說一聲呢?」高嫂翻著她的手掌,著急地想看傷口。
「別擔心,你瞧,不礙事的。」柳子容拉開手腕讓高嫂看如今只是淡粉的小疤點。「將軍拿了盒藥膏給我。」
他還親自為我抹上了藥。一念及此,她急忙地拉下了袖子,為著自己太常想到他而不解。
「其實,我那口子說將軍做事以公正聞名。曲少爺會要我們來投靠這,不投靠那個什麼侯將軍,也是因為這樣。想這李將軍雖然嚴格了些,但好歹不會一進城就搜索財寶,沒有一點良心。我一想到那天那個什麼薛將軍的嘴臉,便慶幸我們在這;而且將軍還給了我們一個單獨的小篷住,說來……」
「柳子容,將軍找你。」門外一聲喝令止住了高嫂的閒談。
柳子容聞言,立即熟練地將絲線一端卡繫在牙間,而後將藥草的另一端放下口中,再深呼吸,拿起盛水的碗,一口全然飲盡,痛苦而掙扎地將那團藥草嚥入喉間。
聽著門外又傳來的叫喊聲,她睜著仍泛淚光的眼,匆忙地朗高嫂揮揮手,就一逕地推開門。
雖然才到數日,她卻明白軍隊之中只能絕對地依從命令,就像她依從曲步瀛一樣。柳子容心頭震動了下。
為什麼她會有著這種念頭?是因為這些日子扮男裝的緣故嗎?
「發什麼愣?快走啊,秦大夫找你。」負責傳令的小兵推了她停頓的身子一把。
柳子容踉蹌了下,疑惑地盯著邱萬威。軍醫秦大夫為什麼叫她?
小兵張大了口,在望見「他」的神態時,有一時半刻的分心。這小子的模樣美得下像話,要不是知道將軍的正派行事,誰不會懷疑他把這樣一個弱下禁風的美「男子」安插在身邊的用意。
她伸出手在小兵面前擺動了下,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快走啦,將軍受傷了,秦大夫要交代你一些事情。」小兵一拍自己腦袋,快步跑了起來。
他受傷了今天不也是例行的巡視嗎?怎麼會受傷呢?
她的心不期然地抽動了下,說不上是焦急,但總是有些……在乎吧。
柳子容小跑步地跟著邱萬威一路往前走。這容納這好幾萬人軍隊的營區,從僕役區此端走到將軍專用的軍篷彼端是漫長的。她努力地調勻氣息,讓自己在走動之中,不那麼氣喘吁吁。
她舉起手遮掩夕陽利人眼的光線,在垂眸間望見日暮澄紅天空下一整片在黃土上的軍篷,遠處是望不盡的大片風塵沙土。
這該是近來最大的收穫吧。她感動地看著金華四溢的自然景象。
閨房之外的世界,即使物質上苦楚了些,但心靈上卻有著更多的豐盈啊,大地風貌本是如此渾然天成的壯觀啊。
「小子,慢吞吞的快進去。」小兵不耐煩地朝身後喊了聲。向來思慮縝密的將軍怎會找了一個楞小子?
「嗯。」柳子容應了聲。留戀地再看一眼後,她趨步向上,同門口駐守的衛兵點了點頭後,走進了營區內最大的一座帳蓬。
「柳子容,過來清理將軍手臂上的箭傷。」秦大夫嚴肅地抬起頭,看了來人一眼後,又低下頭專心地為將軍止血。
柳子容站在原地,看著半靠平榻上讓大夫裹藥的他。傷得不嚴重吧,所以他的眸還能那麼銳利地盯著自己。
她不確定的眸瞳不意地迎上了那雙讓人難以猜測心思的眼眸。
李伯瞵濃密劍眉下的炯炯目光,和曲步瀛斯文無壓迫惑的俊秀截然不同,但卻是十足好看的男性面孔。
對李伯瞵,她是有些怨。從小被人呵護著的自尊,在他那日公眾下扯開她衣襟時,被毫不留情地撕去。因此,不敢太靠近他,因為摸不清他的動向,就如同她不知道他何以敢用一名來路不明的人取代回家奔喪的小廝一般。
他挑起的肩讓她察覺到自己過長的注視。柳子容用力地咬了下唇,習慣性地低下頭,提醒自己在思想上的逾矩。
輕輕地走到李伯瞵的身旁,安靜地拿起大夫身旁的白棉布,侵入一盆乾淨的水中。
擰乾了中子,正打算擦淨李伯瞵右手上的髒污時,卻讓入目的傷口驚得倒抽了口氣。
天鮮血還隱約動於那已然被撕裂開來的古銅肌肉之間,他整個手臂被劃開了手掌般大的口子。
「呃。」她穩住自己晃動的身子,著急地抬起頭看著李伯瞵。他很難受吧
「我希望你不會在此時昏倒。」李伯瞵有些不耐煩地說著,身體的闞痛讓他心情極度不佳。
何必留一個成不了大事的軟弱傢伙在身旁。他不開救濟院,也不需要對這傢伙的境遇負什麼責任。李伯瞵皺著眉,等待柳子容開始行動。
反手捉住柳子容顫抖的手,他怒吼著:「快一點」
好一雙冰涼而柔軟如絲的手,他不自覺地以拇指劃過她的手背,體會著那種光滑膩人的感受。
她快速地抽回了手,顫動了下身子。他是無心的吧?
危顫顫地以右手拿起布巾,她用左手扶住著他結實的手腕。傷口裂得好深啊她極輕地擦拭著傷口上乾涸的血塊痕跡,就怕又弄痛了他。
他怎麼連吭都不吭一聲?利箭刺入皮肉之間,不疼嗎?
在秦大夫為他敷上濃綠色的藥膏時,她悄悄地抬起眼看向他,卻見他疲憊地闔上了眼,微皺的濃眉之間有著一層薄汗;而那二片始終抿起的唇,著實是有些發自的。他,看來異極了。
在不發出聲音的情形下,她走到角落,用另一桶清水沾濕了另一條而巾。
他是亡了高昌的主力將領,她該恨他的;可是,他卻接納了她和高叔一家及在薛萬均欺負人時保全了他們。但是,若非李伯瞵的攻城她也無需千里迢迢地遠離家園……
腦中的種種矛盾念頭讓她苦了臉。母親從小教導她以仁愛去對待需要幫忙的人,然則在這種情況下該盡心盡力或是敷衍了事呢?
想歸想,她卻還是走到他的身旁,拿起仍有些清涼的布巾,拭拂著他臉上的疲倦。
「做什……」他低喊了聲,條地張開眼,捉住了置於他額上的手。
她脹紅了臉,不能開口,只能拚命搖頭,同時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為什麼總是這麼突如其來地捉住她?
李伯瞵注視著「他」又羞又急的神情──臉上鮮明的疤痕,襯著淡粉色的肌理,只顯得嬌艷絕美。柳子容怎會是個男子呢?怎又偏偏是個男子呢?
「這孩子做起事來,比你原先那個小廝細心多了。」秦大夫稱許道。
「是嗎?」李伯瞵不情願地放開手中柔軟的小掌,回應秦大夫的話。「他是挺盡責的。」
柳子容臊紅著臉,不知道此時該走開抑或留下來伺候。沒有服侍過人,她尚不能捉準分寸。她絞著手中的布巾,全然不知自己眨眼的無措模樣,在男人眼中所引起的驚歎之情。
「柳子容,你真是生錯性別了。」秦大夫讚歎地看著她玉琢般的五官。「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比你還好看的,就連你臉上的慳記看來都不讓人討厭,只是為你覺得可惜罷了。」
柳子容吞嚥了氣,感覺到氣通過咽喉中的闞痛,但她恨本不敢讓自己有什麼表情。
李伯瞵凝視著那低垂的半邊雪白臉頰,只是扯動了下嘴角,對於秦大夫的評論,未置可否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