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遲疑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舉動有何用意。
他輕笑。「我想你不會願意讓汗水滲到眼角,失了準頭吧。」再度在她面前晃著帕子。
她接了過去,抹掉額上的汗。「沒想到,你這個人也有好處。」她開始對他生起一點點、一點點的好感。
他看著她的眼睛,注意到她俏密的羽睫,如同她性格一樣,傲挺不屈。他收回視線,在她旁邊坐下來。「我不希望你輸的時候還有借口。」
她賞了他一記白眼,把帕子塞回給他。「俺沒見過像你嘴這麼賤的人。你那張嘴若不這麼討人厭的話,那身本事其實叫人見了喜歡。」
他順著她的話鋒自誇。「在下向來最大的困擾就是愛慕的人太多,只得偶爾做做招人厭的事了。」
她馬上擰眉。「放屁!臭死了。」
他打量著她,輕輕搖頭。「你這樣不行。」話說得竟有些語重心長。
「有什麼不行?」她從小到大都這個樣子啊。
他明白她的性格率直無偽、好惡分明,雖然有些大刺刺,卻是絕對真誠。這樣的性格在寨子裡,當然沒什麼不妥,可若是……他勾笑,轉了話題。「在下左少棠,姑娘怎麼稱呼?」
「什麼啦?你要幹麼?」他說話怪怪的,搞得她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我要問你的名字,往後才知道敗在我手上的是誰。」他忽然說得一臉認真,讓人看了更想揍他。
「操他奶奶的。」寨主直瞪著他。「你給俺聽好一一俺薛安,『武峰山』七峰四十二寨,沒人不知道俺的名號。往後要是有人問你輸給了准,你就把俺的名號給報出來。」
看她這麼精神的模樣,他忍不住一直笑,一直笑。
「笑什麼?」眉頭飛挑,她搭上弓箭,巴不得射穿他這張討人厭的臉。
突然,嘎地一聲,樹枝在兩人未察覺的情形下折斷。
「啊!」薛安反應不及,直速墜落。
「小心。」左少棠及時攔住她的腰,穩住她的身子落下。
「砰」地一聲,兩人落地,她整個人倒在他懷裡。她原以為他是弱不禁風,然而靠上他的胸膛,迷眩她的卻是一股陽剛而安穩的氣息。
同樣毫無預警的,她的俏甜跌撞進他的心坎。左少棠甩開異樣的迷亂,展開他素來的笑顏。「怎麼,捨不得我啊?」
「呸!」薛安俏臉緋紅,慌手忙腳地從他身上爬開。
好不容易她才坐好,與他對望之後,她又覺得一陣昏眩。
注意到她彤潮未退,他不自主地浮出笑容。
「還笑。」她怒目瞪他。「都是你啦!俺早跟你說過,樹枝會斷的。」他的笑容在陽光下,好看得教人討厭,她一定要射穿他。
她伏了身,忿忿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箭技。
「薛安。」他的視線一直沒移開過。「你頭上有樹葉,要不要我幫你拔掉?」
「不要!」她刷地抬頭,張開手指扒梳。就算是摔跌狼狽,她也還是精神奕奕。
她肯定是他見過最倨傲的姑娘了。
左少棠噙笑,瀟灑起身,修長的手指,如撥弦彈琴般輕刷過落葉。凝神定氣,他才注意到有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喲!喲!喲!」好幾名大漢闖了進來,為首的男子誕著一張令人作嘔的笑臉。「這不是薛大寨主嗎?」
一看到他,薛安便跳了起來,搭開弓箭。「石大怪,這還是俺『打虎寨』的地盤,你給俺滾出去!」
石大怪約莫是二十幾歲人,看上去是個粗鄙無文的漢子。
「薛妹妹,何必分彼此呢。你要肯嫁給我,我們『惡虎寨』的實力,加上你們『打虎寨』的山頭,一定可以吃下『武峰山』。」
「放屁!」薛安一箭射出,飆地刮過石大怪的耳邊。
「操!」石大怪駭了一跳,勃然變臉,旁邊的漢子紛紛掏出傢伙。
「再不滾,下一枝箭就廢了你的腿。」薛安抬起下巴,重新張弓。
「別這樣,以和為貴!」左少棠輕搭住薛安的手。
「你是誰?」石大怪打量著他。
「不關你的事!」薛安推開左少棠,對石大怪丟了句話。
她手上的弓箭,卻在她還沒意識到怎麼回事之前,便轉到左少棠手裡。等到兩手的重量空了,她才察覺到弓箭被拿走了。
左少棠滿弓射出,一顆果子結結實實應聲而下。「在下左少棠,初見石寨主,敬備薄利,還請笑納。」果子還未落地,就見他旋身下彎,反手自背上再抽一箭。那動作太快,身子化成白影,看得眾人瞠目結舌。
直至咻地一聲,眾人才驚醒過來。
第二枝弓箭推著果實,不偏不倚地射在石大怪還未合攏的嘴巴裡,力道太強,教他的身子向後顛了兩步。
左少棠撤下弓箭,重新掛回笑容。「禮物收了,恕不另外招待,請回。」伸手比了個請的姿勢。
石大怪想走,無奈兩腿已經軟癱,旁邊攙扶他的大漢,手還兀自發抖。他們拖著他,地上拉出一道腥騷的水痕。
左少棠眉頭微揪。「薛安,大男人尿褲子不大好看,你要不要避開開?」
「哦。」薛安回神,露齒一笑,對著石大怪捏住鼻子。「石大怪,十來年的鄰居,俺不會把這件事情說出去的。」
放開鼻子,薛安拉住左少棠,展顏燦笑。「走,俺帶你去沒尿騷味的地方。」她落下盈盈巧笑,完全沒注意到自己正拉住左少棠。
握住薛安的手心,左少棠微微地、微微地笑了。
第二章
「操他奶奶的!」薛安潑起嘩啦啦的溪水,淋打∼臉燦笑。「過癮,太過癮了。」她捧起兩手的水,咕嚕嚕地灌下去。
清冽甘甜的溪水,流過乾焦的胸臆,有著說不出的舒暢。她滿足地逸出輕歎,一屁股地賴坐在溪間的石頭上,捲起褲管,享受溪水流過的沁涼。
左少棠坐在岸旁,出神地怔望她。一身濕滴滴的她,在夕陽餘暉了耀眼奪目,教他一時還捨不得移開視線。
「喂!」薛安並未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覺得他實在太靜了,便出聲喚他。「你怎麼不過來?」
見他沒有響應,她逕自拎起旁邊的靴子,涉水朝他走過來。「你方纔那手功夫真是了得,俺認輸了。」
他一笑。「這麼快就認輸了?」
「俺知道自己沒你的本領,做什麼死撐呢?」她是不輕易認輸,可真是輸了,她就服了。「喂!」她轉過身,在他旁邊坐下,用手肘拐了他一記。
他略側身。「我不是跟你悅了,我有名有姓,姓左名少棠。」
「操他奶奶的。」這是薛安的口頭禪,就算沒有罵人的意思,她也會來上這麼一句。『這名字這麼難記,誰記得嘛!」
聞言,左少棠射了一記目光。
「好嘛!」薛安掛了張安撫他的笑容。「左……左爺。」她兩腿不自主地交互蹭著。「俺看你硬是要得,俺想不當你女兒,做你徒弟,你收不收?」
「徒弟?!」左少棠上下盯審著她。
薛安露了抹笑。「左爺,俺見你不像一般商旅,又沒妻沒小的,一定是個背劍走江湖的大遊俠。若你這身功夫傳給了俺,俺就可以趕走那『惡虎寨』,稱霸『武峰山』了。」
「看來真是『一山不容二虎』,你們與『惡虎寨』的梁子,似乎結得挺深。」「打虎寨」與「惡虎寨」的事情,倒是勾出左少棠一些興趣。
「去!」薛安輕蔑地噴了一口氣。「早幾年咱們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只是幾年前俺老子走了後,寨子就越來越不成樣子,人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操他奶奶的,整個寨子就是蹦不出奶娃子,越來越冷清了。俺知道這七峰四十二寨的人,都睜眼等著看我們『打虎寨』什麼時候不行了。操他奶奶的,沒有娃兒,俺難道不能自己生?!」她大發豪語,一點也不見女兒家的羞態。
她的想法,讓他眉頭深鎖。「你要你的子女代代都做土匪?」
薛安挺起胸膛。「那當然!我們會是『武峰山』上最強的土匪。」
著左少棠眉頭未開,她做了些修正。「俺沒要你生孩子。俺想,俺學了你的本事,做了『武峰山』上的老大,就算俺不生娃子,自然也會有年輕的人加進咱……」
「做土匪。」他冷冷地替她接話。
「為什麼不能做土匪?」她理直氣壯。
「人應該自食其力。」他原是要和她說道理,卻發現她似乎連「自食其力」這四個字都聽不懂,他只好把話說得粗淺。「你應該要靠自己的力量賺取自己的食糧。」
她頓了一下。「你是說,俺要賣力嗎?」
「對。」他點頭。
她昂首,振振有詞。「那俺現在不只賣力,俺還賣命啊。咱寨裡的弟兄去搶東西,都得有必死的決心。要是有∼天我們搶不過人,叫人殺了我們也認了。要是哪∼天官府來了,我們給抓了,那還是認了。操他奶奶的,這世道本來就是這樣;強的人才能活下來。」她從小聽他爹都這麼說,並不覺得有何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