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開她,其勢之猛、之快,彷彿突然發現她是一條帶著劇毒的蛇似的。
「妳……」
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之後才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再問妳一次,妳確定要我娶霽鈺為妻?」
他剛才那一甩,將她甩得撞在牆壁上,使她有好一會頭昏眼花,沒法呼吸,不過也幸好如此,她才沒能看見他的表情,否則她肯定要後悔說出那樣的話來了。
她做了一個深呼吸。「是的。」
「妳真的認為錦衣玉食的生活,會比我們的愛情來得珍貴?」
蝶兒強迫自己迎視他的目光。「有時候光有愛是不夠的。」
「所以妳寧願選擇綾羅綢緞,也不在乎我們的愛情同人分享?」
他眼中的表情使她感到害怕,她連吞嚥了幾口口水後才用力地答道:「對。」
「哈哈哈……」
他一反常態地仰天大笑,那氣勢比深谷颶風更為可怕。
半晌後,他收住了笑,換上的表情冷冽得比霜雪更令人懼寒。「妳記清楚今天所說的話,日後可別反悔!」
拾起床上的衣物,他動手著衣,並朝外大嚷:「青宇,備轎回宮,咱們回去準備盛大的婚禮,迎娶霽鈺過門!」說著,他甩門而去。
青宇站在門前,一臉為難與歉疚地看著蝶兒,「對不起,蝶兒姑娘。」
蝶兒揮一揮衣袖,示意青宇離開。
青宇默然地注視著癱軟在床沿的她,此刻再多的愧疚也不能彌補些什麼,他只能默然地離開。
蝶兒從床沿站起,她眼前一花,身體一晃,眼見又要倒下,珠兒及時由門外奔了進來扶住她。
「蝶兒……」珠兒雙眼紅通通地,想必已在門外哭了好一陣子了。
蝶兒拍拍她的手背,試圖對她扯出一抹笑來,但實在為難最終只好作罷。
「沒事了,都已經沒事了。」蝶兒反而安慰她道。
「蝶兒,妳怎麼會這麼命苦,原以為出頭天了,誰知道……誰知道……怎麼會又變成這個樣子?」珠兒愈哭愈大聲,愈哭愈催斷人腸。
此刻的她已心力交瘁,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了。
她的心好痛!
痛得像是上了絞刑台,剁碎了心頭肉啊!
龍顓,你怎麼能懂我是如何的愛你?
你怎麼能瞭解我的一片苦心?
第九章
龍顓像著了魔似的要讓蝶兒後悔。
在回宮不久後,他果然以盛大的迎娶方式將霽鈺迎進宮中,並讓她住進了他的「仰德苑」,隨後他又以「順道」之便,將蝶兒也接進宮中,並安排她住在西郊離冷宮最近的「長春宮」。
但他雖將蝶兒的住處安排在靠近冷宮的地方,可對她的生活起居卻反其道而行,他幾乎派了上百位的宮女僕役給她,又在她的宮中興建了一座「月影池」。
「月影池」周圍約十頃,池水浩渺,平日可弄舟於池上,鳥語花香,美不勝收,池畔另建有望鵠台,可於夜間觀看皎潔明月映入漣漪水中。
他還在月影池對岸以巨石堆砌出一座假山,高約三丈,奇峰、怪石穿梭其中,又以金石雕刻各種珍禽異獸,真可謂極盡奢華之能事。
「哦,老天!這地方可真美!」珠兒連連讚歎著,目不暇給地觀看這座有如世外桃源的宮苑。「我看咱們是多慮了,瞧瞧這兒,就可看出湘王爺對妳是多麼寵愛了。」珠兒以羨慕的口吻欣慰道。
然,蝶兒可不是這麼想的,她明白龍顓是在懲戒她。
他這麼做無非是要她明白,再如何富裕的物質生活,也代替不了精神生活上的空虛。
他讓她過得愈安逸、愈空閒,她的精神也就愈痛苦。
沒有了平日忙碌的生活,精神上的渴求就會愈迫切,倘若渴求無法得到滿足,則愁結便生,終至鬱鬱糾結,化解不開……
故而,如畫的風景、錦衣玉食的生活、如雲的僕役,不過成了徒增悲情的因素罷了!
蝶兒呆立於池畔深思,久久難息心中的隱憂,直到珠兒怪異地瞧著她並推了她一把,她才由恍惚中回過神,略微哀傷地扯出一抹笑來。
「咱們進屋吧!」說著,逕自走入房內。
***
蝶兒果然猜對了,她已進宮三個月了,龍顓卻連一次也不曾來到長春宮,而她卻好幾次瞧見了他與霽鈺同游御花園。
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會背著珠兒偷偷地拭淚,她不想讓珠兒替她難過,但她又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白天,她想念著他,想著往日廢墟中的種種情景、想著她是如何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龍顓、想著他是如何溫柔地對待自己。
夜裡,她愁怨滿腹,守著冷冷的大床整夜無法入睡,她思念他大掌輕撫她的方式,她渴求著龍顓的撫慰……
難堪寂寞的深閨讓她短短三個月度日有如千年,從最初的期盼到失望,直到最後的萬念俱灰,龍顓始終沒有出現。
他就像忘了她這個人似的,連一聲簡單的問候都沒有,蝶兒不禁要懷疑,他是不是連她這個人也給忘了……
但任憑她再如何不堪,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她總不能讓珠兒面對一個整日淚潸潸的人吧?她何其忍心讓珠兒來與她共同承擔?
於是,她變得更堅強了,她瞭解到唯有完全封鎖住自己的心房,學會不思、不想、不覺、不恨,方能日覆一日的度日,畢竟這極可能將是她往後至死都要承受的。
明白了這點之後,蝶兒反倒平靜了許多,她開始學著將心思轉移到花花草草、鳥獸飛禽上,日子雖過得寂寥倒也平靜無波,反倒是珠兒成日喊悶,變得有些鬱鬱寡歡了。
「蝶兒,妳說這是怎麼回事?湘王爺到底想把妳怎麼處置,好不好他總得說說話吧?」
珠兒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揮走身旁的宮女。
「這些人真討厭,每天在這兒走來走去的,擺著一張臉不說也不笑地,教人看了就心煩。」珠兒看了一眼眾多的僕役,煩躁地抱怨著。
「別這麼說,當初咱們也是伺候人的,那種畏懼主人的心理,咱們倆心裡是有譜的。」蝶兒不重不輕地勸著。
這麼說珠兒可不服了。「那怎麼能比?當初咱們是任人欺負,當然是要懼怕主子了,但現在瞧咱們待她們多好,她們還不肯領情哩!這哪叫懼怕?她們分明是看不起咱們,明著恭順暗裡嘲笑。」
「那也是受命行事,不得已啊!」蝶兒對著一隻飛鳥笑道:「不知道牠能不能飛過那座假山?」
珠兒又接不上蝶兒的話了。「妳說什麼?」
「飛鳥啊!妳瞧。」她指著那只連試了幾次仍翻不過山的笨鳥。
珠兒翻了翻白眼。
「蝶兒,我在和妳談正經事呢,妳還有那種閒情雅致賞鳥。」
蝶兒聽出珠兒真生氣了,連忙收回視線看向珠兒,淺笑著:「賞鳥、賞月,就是咱們現在的正經事啊!」
「蝶兒!」珠兒大吼。「妳再這麼下去,不趕緊想想辦法,那與被打入冷宮有何差異?」
「有啊!這兒比冷宮漂亮多了。」她依舊是不輕不重地。
「蝶兒!」珠兒又吼,拉扯蝶兒的藕臂。「妳給我起來,咱們去找湘王爺說清楚,看他到底想把妳怎麼樣?好不好他總得給妳一個交代!」
「交代?」蝶兒苦笑。「他不是已經『交代』了嗎?」
望著珠兒那摸不著腦的模樣,她解釋道:「我要錦衣玉食,他給了;我要眾僕如雲,他也給了;我要享受豐裕的生活,他更給足了,那妳認為他有哪樣還沒對我『交代』的?」
珠兒聽得一愣一愣地。「可……可是……他……他……」
「他怎麼了?他沒來看我,是不是?」蝶兒的笑更淒冷了。「是我自己對他說,綾羅綢緞遠比愛情珍貴,現在又怎麼能怪他呢?」
蝶兒的左手不知自何時起,就緊緊握著懸掛在胸前的玉珮,或者她時時刻刻都是這麼握著的吧!
不知道,好似只要是緊握著玉珮,心好似就不會感到那般痛了。
哎!有時能怨要比不能怨暢快,有時能哭要比不能哭幸福,而像她這麼怨不得、哭不得、思不得、想不得,才真叫人間煉獄啊!
「蝶兒……」
珠兒一聽完蝶兒的話,馬上哭得浙瀝嘩啦的,她到現在才明白,當日她與青宇竟對蝶兒做出了如此過分的要求,她害了她一生啊!
「該死的,都是那該死的青宇害的,我要去扒了他的皮。」說著,珠兒已朝御花園的朱門跑去。
「珠兒,妳等等,妳聽我說呀……」蝶兒也跟著追了過去。
珠兒才到朱門口,便撞見了三個月不見的青宇,她一見到他就朝他胸口猛打。
「該死的,都是你,全都是你害的!」珠兒哭得不得自已。「看你把蝶兒害成了什麼樣兒,虧我還……虧我還……還對你……對你……」
青宇一把抓住了珠兒的手腕,用力地緊握。
「對不起。」他沉著聲道。
「你現在才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珠兒趴在他的胸前猛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