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來意。」走廊上,冷火冰藍色的眼眸一片空白,「我隨時等你動手。」
「我說過,我們之間的債總會清算的。」柏恩俊秀的臉龐浮起煞氣,緊緊盯住他,「在此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茱麗婭在INC的代號『天使』,是你取的?」
冰藍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她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她的真實姓名。」
柏恩點了點頭,「看在茱麗婭的分上,我們公平決鬥,你選地點吧。」
冷火垂下眼,「跟我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醫院的中庭。天色陰暗,飄落零零星星的細雨,浸潤兩人的頭髮、面頰、外衣,清涼中帶著沉重。意大利的雨季。
「就這裡好了。」冷火低聲說。話一字一音地從他口中吐出,毫無質感地飄忽,「不會有人來多管閒事的。」
整個臨時醫院都是INC的外圍組織,暴力血腥早已當家常便飯,更懂得「與己無關視而不見」的規矩。
「動手吧。」柏恩冷冷地說,槍已在手中。
冷火閃身,斯特爾姆·魯格烏黑的槍管劃出一抹亮色,抵住柏恩的額。幾乎同時,一根冷硬的槍管也毫釐不差地抵在他的胸口,對準心臟。
柏思無疑有著出色的身手,而冷火,更是在生死線上磨練出的殺人技巧,不是兩敗俱傷,就是同歸於盡。
兩人都靜靜站著,雨在周圍織成了網,籠罩一切。
「咯。」扳機扣下,卻只響了一聲。槍裡沒有子彈。
「我不會殺你,因為你是天使的哥哥。」冷火垂下手,「可你為什麼不開槍?」
柏恩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冷火的左臂,感覺到他身子猛地劇顫。黑色衣袖下,某種溫熱濡濕的東西湧了出來,浸潤了柏恩的手,留下鮮紅的色澤。
「你受傷了。」柏恩說,「『豺狼』胡安和他的手下,都是你殺的。」
幾天前,繼費馬洛家族前教父普雷·費馬洛之後,意大利黑道上另一股大勢力「豺狼」胡安也在自家宅邸被槍殺,同時被殺的還有組織所有重要成員。兇手負傷逃逸,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據警方推測,屬於黑道內部的火並與清洗。
「胡安就是僱傭你的買家。」冷火沒有說話。
「為什麼這麼做?」
他抬起眼睛,直視著那雙和天使神似的、黝黑的眼睛,「這是我惟一能為天使做的事。」僱主已死,INC不會再替死人做白工。
柏恩也直視著他冰藍色的眸子。
扳機扣下。
冷火腦中一瞬間完全空白,但是——沒有槍聲,沒有震動,沒有子彈鑽入身體時的灼痛。
空槍。
他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望著柏恩。
柏恩的臉上閃過一絲疲憊的表情,「這也是我惟一能為茱麗婭做的事。」
*** *** ***
帶著潮濕的雨的氣息,柏恩·費馬洛走進這間潔白的病房。
那個單薄窈窕的身影靜靜地半坐半倚在床上,側頭望向窗外。一株高大的苦楝樹將枝條伸展到窗邊,綠油油的葉片上不斷地滴落晶瑩的雨珠,一如父親葬禮那日。
在床邊坐下,柏恩調整著呼吸。他該要說些什麼的,頭腦卻始終找不到適當的詞句。空氣中漂浮著某種奇妙的微粒,緩慢而粘稠,一點一滴融化在四周,悄無痕跡。
忽然之間,他覺得什麼也不必說了。那扇窗正對著中庭,從這裡,外面的一切都可盡收眼底。
「你還記得嗎?小時候有一次我們全家在白脫小屋渡假,碰到下雨天,我吵著要出去玩,爸媽不答應,我又哭又鬧個沒完,你就說,只要我乖乖的,就送我一個天使……」
「結果,你冒著雨爬到屋後的樹上掏鳥窩,抓到一隻剛長出羽毛的灰山雀。」
「我記得那一天你高興極了……」
「爸爸做了籠子,可是小鳥不吃不喝,第二天就死掉了。」
*** *** ***
「謝謝你送我天使。這一次,沒有籠子,她不會死掉了。」
「爸和媽不再欠我什麼,」她終於轉過頭,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裡清澈一片,柔和地、親切地、帶著淡淡感激和微笑望著他,「你的債也還清了……哥哥。」
柏恩·費馬洛知道他做對了。甜蜜、歡笑、背叛、悔恨、彌補……這些都已成為過去,背負了十四年的重擔頃刻間消失。他突然覺得極度疲倦、從所未有的疲倦,同時也覺得極度輕鬆,溫暖而平和的輕鬆,是肉體上的,也是心靈上的。
他一言不發地伸開雙臂抱住她,真正感覺到融入骨肉的血脈聯繫,「茱麗婭……茱麗婭……」
「是的柏恩……哥哥……」
費馬洛家族的這一雙兄妹,在經過了漫長的歲月之後,終於可以毫無芥蒂地彼此擁抱、彼此原諒、彼此安慰——也彼此告別。
柏恩明白茱麗婭是不可能留在他身邊的,她現在是某個人的天使,那個位置對她來說,比這世上的一切都重要,而他也可以理解,所以,就這樣笑著告別吧……
且盡今日情,明朝又天涯。
*** *** ***
「真讓人感動啊!」加西亞·米爾斯博士看著監視屏上緊緊相擁的兄妹,以朗誦般的語氣感歎道。
「是啊,很圓滿的結局。」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來演出,我想我的角色應該算是成功的吧,主教大人?」
「我從不懷疑『千變女巫』的演技,」主教微微一笑,「謝謝你的協助。」
「只是互惠而已,況且這也牽涉到我的職業道德,若讓那小丫頭就這麼死了,豈非砸了我的金字招牌?不過我倒是沒想到這麼容易成功。可能是關心則亂吧——」他略帶嘲笑地搖搖頭,「骨髓移植?天!他們真的相信那是骨髓移植手術嗎?名醫的話果然權威,就算我說必須給天使換個心臟,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剖開胸膛問合不合適吧?」
「在先入為主的印象下,你說什麼他們都會相信的。」
博士看了他一眼,「設計這個天衣無縫的騙局,最後還是要讓他們離開,你真的不後悔?」
「天衣無縫可不一定,我想疾風應該看出一些端倪,所以才硬拉著畢加索去出任務的。疾風在沙漠中行動會需要幫手只是個笑話,他是不想讓莽撞的畢加索搞出什麼麻煩吧。」主教淡淡地說。
博士凝視他片刻,忽然冷笑,「話說回來,對一切真相最瞭如指掌的你,卻要假手於我來行動,故意躲開以惑人耳目,只是不想破壞你在天使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吧。冷火也好,費馬洛家族也好,他們的死活你根本一點都不在乎,這世上你惟一關心的就只有天使而已。」
主教悠然微笑,「我從來也沒有說過喜歡冷火吧?」
「難道真的不曾想過借這件事漁翁得利?」
「或許。但聰明人懂得什麼該說,什麼最好永遠忘記。」
「當然,我一向是聰明人。」博士聳聳肩,「下面的事應該輪不到我出場了,就此告辭吧。無論如何,在Kay面前還是要做個樣子呀,我可不想接到『黑刀子』。」
*** *** ***
「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消息。」主教柔和地微笑,對著眼前這兩個身負特殊任務的同伴,一個看不出什麼情緒地眨眨眼,另一個則明顯是鬆了一口氣,「Kay改派我執行『黑刀子』,你們可以返回『洞窟』了。」
阿里點點頭,一言不發地離開。既然有主教接手,天使和冷火必定絕無危險,他一向信任INC頭號殺神的辦事能力。
病毒咧嘴一笑,灰眼睛亮得出奇,「我很好奇你是用什麼方法說服Kay改變主意的,下次如果我有難也可以用來救急。」INC的「黑刀子」若是這麼輕易就能收回,早就被人拆個十七八次不止了。
「你想知道?」主教的笑容不變,水藍色的瞳孔卻慢慢收縮,針一般刺向病毒,「用你的生命來交換,肯嗎?」
「唉,被你這麼一說……」病毒摸摸鼻子,打算識趣走人了,「好像太貴了一點兒……呃!」
一粒子彈無聲地擦過他的耳垂,帶起一陣火辣辣的疼痛,身後,一個優雅的聲音淡淡傳來:「無論你出於什麼目的出賣冷火,我都沒興趣管,但是,讓天使受傷的罪,神會裁定你用死來償還。我相信,聰明人知道什麼是禁忌。」
他沒有回頭,逕直離去,冷汗在看到陽光的那一刻,涔涔而下。
*** *** ***
最後一次,親吻在潔白的額頭上,柏恩·費馬洛依依不捨地起身。
再如何心痛也得放手,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他們都回不去了,每個人有自己的路要走,生活永遠只能向前,通往過去的門是找不到的。
「好好保重。」
她以笑容許下承諾。
門開,門關,世界分隔。
門外,有人在等著進去,表情一如既往地鐵板一塊,只是冰藍的瞳孔中燃燒著低溫的火焰。柏恩·費馬洛忽然覺得很想一槍幹掉這個讓他極不順眼的小子,咬了咬牙,壓住了衝動,「你——給我照顧好茱麗婭,若她不幸福,我宰了你再挑了I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