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火沒吭聲,眼裡卻有著一閃即逝的感激。
驅車回到卡萊弗洛,當先奔出來的吉玲一見柏恩染血的手就失聲驚呼,「你受傷了?」跟著,亞力搶前來到他身旁一言不發開始檢查他的傷勢。
從那雙和茱麗婭相同的黑眸裡,柏恩看到了關切。焦急、驚慌,看到了一個妹妹對兄長的全部感情。這不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嗎?心裡有個聲音在低低地說,這樣就是最好的答案吧……上帝用自己的方式給了他們救贖。
吉玲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他意想不到地笑了,那是個很溫暖、很開朗的笑容。他說:「身為黑手黨教父的妹妹,可不能輕易掉眼淚啊,吉玲。」
「誰……誰在掉眼淚!」吉玲不好意思地回嘴,側過身用手腕拭了拭額,「我是在流汗!」
真的,她只是在流汗……還有,他叫她吉玲了……
*** *** ***
推門的一瞬間,冷火屏住了呼吸。
天使靜靜地背靠著枕頭坐著,半長的烏髮披散在肩頭,包圍著那張小小的、蒼白的臉。看見他進來,黑眸眨了眨,似乎有些茫然。
冰藍對上黝黑,海洋映著夜空,哀傷落入沉默。
曾幾何時,那樣血肉交融不可分拆的兩人會相對無言,難道人心如此脆弱,經不起一絲風雨,再回首已百年身……
他一步一步走近,腳下像拖了千斤巨石,有什麼東西哽在胸口,鬱悶得難以言喻。終於,他站在她面前。
「我……不想說對不起……」因為那並不能挽回什麼。
她望著他的眼神像冬夜的流星,光芒閃爍,明明暗暗,傳遞著他無法明白的訊息。
「我的父親,非常愛母親,當她堅持要離開他時,他……槍殺了她,然後自殺。」他吃力地、一字一句地述說著那場悲慘的、糾纏了他一生的噩夢,努力設法讓自己不要顫抖。雨聲、槍聲、劃破長夜的電光、噴濺在臉上的溫熱的血,以及男孩駭極的尖叫從四面八方湧來,淹沒了他,將他拖回滅頂的漩渦。他閉上眼,汗水混合著雨水,順著臉頰滑下,「所以我害怕愛,我知道那是種多麼強烈而具有毀滅性的東西。我希望你一直是男孩,自欺欺人地認為這樣我就不會愛上你,就可以保護自己、也保護你,但是……一切都改變了……我想愛你,以男人對一個女人。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我無法忍受你離開我,我嫉妒任何能靠近你的男人……」
他深深吸了口氣,睜開雙眼,唇邊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終於明白我有多麼像我父親,想要獨佔所愛的人,即使會傷害她也在所不惜,我和我父親是一樣的……這大概就是命運吧……儘管我竭盡全力逃避這種命運,還是無法克制自己、傷害了你……
「所以,假如你想離開我,我不會阻攔你……」語聲已經難以辨別地模糊了,彷彿是緊緊掐著喉嚨所發出來的呻吟,「但是我不會離開你。絕對不會!若你不願意再見到我,我可以躲到暗處,你不必擔心我打攪你的生活……允許我守護你好嗎?天使,我需要你……」
她震了一震,眼神倏乎朦朧。這個男人,這個陪伴了她大半生的男人,正把自己最驕傲的心和自尊抖落在她腳下,坦白他所有脆弱和依賴,向她祈求著救贖,她要怎樣回答他呢?
「我……不想呆在意大利。這裡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了……我也不想再回美國,不想再過那種沒有自由的危險生活。」她抬起眼,眸中透出一種渴望的亮色,「平凡、安全而穩定,不再等待、寂寞、恐懼。這就是我要的生活。」
「我答應你。」他屏息斂氣,一字一頓地許下承諾。既然能為她拿槍,就能夠為她放下。雖然身負組織的絕殺令,也知道執行者已經近在咫尺,只是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動手。身為頂級殺手,對危險自有一種特殊的敏銳感知。但此時此刻,別說是INC的「黑刀子」,就算是上帝,也絕不能阻止他實現天使的願望,這是他最後的救贖!
握住天使冰冷的小手,他虔誠地烙下一吻。這雙手,是永遠永遠也不能放開的,今生今世,生生世世……
「我還沒有原諒你。」她任由纖手停留在他掌中,輕輕地聲明。
「我明白。」苦澀填滿胸臆,天使一向依順他、包容他,像涓涓的水,至柔至順,然而他也知道,在這柔順中潛藏著某種比鋼鐵還要堅硬的東西。從某種方面來說,天使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冷酷殘忍,絕不寬貸。
低低的敲門聲響起,冷火感覺到掌心裡的小手輕顫了一下,他回過頭,看著剛走進病房的金髮男子。拉開風衣,一隻栗色毛球探出頭來,細細地「喵」了一聲。
「菲利克斯!」天使又驚又喜地叫起來。
「這隻貓很挑剔,既然養了,就要負責到底。」主教放下貓,菲利克斯立刻跳上床,站到天使懷裡,用鼻子廝磨她的臉頰。
「呵呵,哈哈……菲利克斯……」她抱住小貓,甜美的笑從唇邊流瀉,流入兩雙海洋般的眼。
冷火站起身,直面這個從小到大都覺得礙眼,偏偏又總是要與之對上的男人,暗自繃緊了全身每一個細胞警戒。
「我跟Kay談過了,組織同意不追究天使私自行動的錯誤。」主教露出溫柔的微笑,對天使柔聲說。
「我不會把天使交給你的!」冷火的手已經放在槍套上,目中流露出殺人前的極度寒意,「天使不想再回INC。」
「無論天使的想法怎樣,你都沒有說話的資格!」主教終於看向他,溫柔瞬間化為冷酷,「在『黑刀子』之下的你不過是個暫時還能呼吸的死人而已。」
「拉斐爾。」天使輕輕地,求懇似的呼喚主教的名字。因為有他的存在,她從來不擔心自己會受到組織的懲戒,然而……威爾又如何呢?儘管她安排了保命措施,也無法肯定Kay會同意談判條件,畢竟,威爾此次所犯的,是INC的大忌!
他永遠沒辦法不對這個孩子心軟啊,主教無聲地歎了口氣,幸好這種弱點只有一個,否則他還真該考慮改行當牧師了。
「威爾·文森特,代號冷火,觸犯紅色條令第一、四條,以『黑刀子』處死,執行人:拉斐爾·席洛。檔案 117號封存註銷。」
「天使因病不治,葬於意大利,見證人:拉斐爾·席洛。檔案118號封存註銷。」
「從今以後,INC不再有『冷火』和『天使』。」
主教對天使微微而笑,「這樣的結果,你還滿意嗎?」
天使的黑眸浮起薄薄的霧氣,而在霧氣之後是如釋重負的煥發神采。她深深凝視主教,「謝謝你……拉斐爾。」
而本以為非得經過一場你死我活的血鬥才能脫身的冷火,則完完全全被這樣的狀況弄得怔住了。
*** *** ***
美國·舊金山·INC總部
「辛苦了,奧拉比先生。歡迎無恙歸來。」端起熱氣騰騰的咖啡杯,靠在皮椅裡的中年亞裔男子笑瞇瞇地向來者打了個招呼。
「哼!」修特·奧拉比不客氣地往沙發上一坐,「托您的福,總算活著回來。」
「願賭服輸嘛,年輕人,我們有約在先不是嗎?」
「以後再有這種『好差使』,麻煩還是忘了我吧。耍詭計、扮壞人、挨槍子、沒酬勞,怎麼聽都不該是『鬼影』會幹的蠢事。」
「放心,不會再有下次了,我也不喜歡總是麻煩中情局去做私人偵探啊。」Kay笑得越發燦爛,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牛皮紙袋,「你一直追查的,你母親的資料。」
修特·奧拉比例沒急著取資料,瞇起眼瞧著Kay,「這麼大費周章,就為了把冷火和天使踢出INC?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個嘛……」Kay悠悠地笑了,「我也是一個父親啊。」即使不算個好父親,也會希望能為孩子做點什麼吧……
出了Kav的辦公室,修特·奧拉比一眼瞥見豐盛的金色髮絲飄過走廊,他立刻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寶貝,等等我!」
金髮碧眼的美女腳步頓了頓,卻不像有停下的意思。
「真無情啊,枉費我為你煞費苦心地出謀劃策,一達到目的就把我甩了……嗚……我破碎的心……」如影隨行地緊迫盯人,誓要爭得佳人回顧。
深諳此人打死不退的蟑螂個性,知道不理只會讓他更得寸進尺。女巫無奈回頭,臉上卻是和顏悅色,「好久不見了,病毒,任務完成順利嗎?」
「喔,真是『好久不見』啊……」他會意地眨眨眼,「久得讓我擔心是否已經被拋棄在遺忘之海了呢。為了避免這種悲劇,我們不如重新再介紹一下彼此吧,修特·奧拉比,代號『病毒』,請問小姐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