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驚駭地傻在當場,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的前世,正是我的二姊白清雪。」安知默又重複一次。
他的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他的心臟,如遭雷殛般幾乎迸裂,安知禮低下頭,看著懷中的麗人,駭愕得無法言語。
潘寫意……是白清雪?
她……竟是他思念了千年的白清雪?
「知默……你會不會看錯了?」他屏住氣息,聲音充滿了驚顫與狐疑。
「我這雙眼睛從來沒出錯過,我百分之百確定,她就是白清雪。」安知默走向他,看著倚偎在他胸口的潘寫意。
雖然形貌變了,但這個女子的艷色及倨傲,卻不曾因為歲月的流轉而稍減,那份白清雪獨有的氣韻反而在輪迴中琢磨得更加奪目耀眼。
她那位外形柔弱、個性堅強的二姊,終於和她又重逢了!
當年那個事件的主角,已有三人齊聚一堂,其他的三人呢?她的大姊白勝雪,八皇子李瀾,以及那個始終困擾著她心思的武將軍曹震……
大家,是不是即將在這一世相遇?這是不是意味著牽扯了千年的情咒終將化解?
安知默動容地暗忖著。
「真的嗎?真的是她嗎?」安知禮的胸口因激動而強烈起伏著。
那道阻隔在他和潘寫意之間的無形藩籬突然消失了!
他對她的怦然,對她的心動,對她的種種微妙情感終於有了答案——
因為她就是白清雪。
是他生生世世唯一愛過的女人……
「真的。」安知默抬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又漾起了憐憫的光芒。
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安知禮心裡有個層層糾葛的情結,而那團情結的另一瑞所繫著的人,是白清雪,不是她。
但既然如此,千年以前,為何她又會許配給他呢?安知禮顯然並不愛她啊!
「天!她……真的是清雪?」他忘情地緊盯著潘寫意,一時忘了自己情咒的新娘正站在他身邊,忘了他此生此世該愛的人只能是安知默,忘了只有安知默才能解開纏繞著他不放的咒語。
他以顫抖的手輕輕捧著潘寫意的小臉,情潮激盪翻湧,難以自持。
「是的,她是白清雪,所以你不能讓她回她家,她是八皇子的新娘,你得幫八皇子守著她,在八皇子遇見她之前,她絕對不能嫁給任何人。」安知默知道這樣說很殘忍,但她不得不提醒他這個重點。
白清雪是屬於八皇子李瀾,相對的,潘寫意這一世也只能等待李瀾的出現。
安知禮的臉色倏地刷白,所有的激動、驚喜,都在瞬間消逸,只除了胸口那抹椎心刺骨的疼痛。
是啊!他怎麼會忘了?白清雪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他,即使他終於找到了她,即使她現在就在他懷中,他也不可能擁有她……
怔怔地抱著潘寫意,千年來的絕望再度向他淹沒,他懷疑自己是否還有意志力去承受再一次失去白清雪的痛楚,他已完全沒有自信了——
第四章
血……
好多血……
鮮紅的血正從她胸口傾洩而出,怎麼也流不止,彷彿是心在流淚,要把她的怒、她的怨、她的恨流乾了才甘心。
只因為她愛的男人沒勇氣爭取她,顧慮著兄弟之義,君臣之分,他寧可捨棄她,先是捨棄她對他的愛,後又狠心將她推進後宮……
膽小又怯懦的男人啊!來生,她將再也不要癡傻地等待,再也不要無助地將悲苦往肚裡吞,她要主動去爭取她的愛情,勇敢地去追尋她的情人,即便有重重難關都阻止不了她,她會讓他知道,真正的愛是義無反顧,是勇往直前,是絕不退縮!
如果還有來生……
如果還能再見到他……
真奇怪,明明恨他,為何還是想著他?明明恨著他啊……
她忍不住啜泣著,耳中又傳來一聲聲語帶凝咽的唱曲——
「憶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橫波目,今作流淚泉,不信妾腸斷,歸來看取明鏡前……」
正陷於如幻如真的迷離夢境,她在淚眼朦朧中似乎看見那個令她魂縈夢牽的人慢慢走向她,伸出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撫上她的臉頰,為她拭去淚水——
也許是淚水的關係,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能感受到他溫柔憐惜的指尖碰觸著她,輕撫著她。
忽然,他收回了手,轉身離去,她傷心地低喊:「別走!」
他竟充耳不聞,逐漸消失,她拚命向前追趕,心急如焚地朝他伸出手。
「別走啊!要走就帶我一起走——」
倏地,有人用力地握緊了她的手,她驚愕地從夢裡醒來,睜開眼,就看見安知禮正坐在她身邊,擔憂地看著她。
她呆愕地瞪大眼睛,久久才發得出聲音。「教……教授?」
「怎麼了?還不舒服嗎?」安知禮緊抓住她的纖纖五指,清逸的臉上一反淡漠,寫滿了著急。
「你……」目光移向他握住她的大手,她困惑不已。
隨著她的眼光,安知禮才赫然發覺自己太過忘情,立刻縮回手,神色奇特不定。
「你……好點了嗎?」他尷尬地問。
「我……我怎麼了?」她有些怔忡,眼眶和胸口都還泛著灼熱酸楚,但一時卻想不清自己在哪裡。
「你有點發燒,昨晚在我家昏倒了。」安知禮輕聲地道。
知道潘寫意就是白清雪之後,從昨夜到今晨,他一直守在她身邊,整夜未合眼,只因他的眼睛根本捨不得離開她的臉龐。
等待了千年,經過了十八世的輪迴,他終於又見到她了!見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他居然沒有認出她來,雖然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雖然她總會勾起他對白清雪的回憶,愚頓的他卻怎麼也沒想到她就是清雪……
在這個新的軀殼裡,裝著的正是他至愛的女人啊!
過了一夜,他的激動依然強烈,但在激動之中,一個石塊卻始終梗在他的胸口,阻止了差點決堤的情思。
千年之後,他終於又見到了白清雪,但可悲的是,就算她近在眼前,仍是一朵他不能攀折的花。
昏倒?潘寫意倏地想起了自己不畏寒冷,一路跑來找安知禮,可是他卻冷然地拒絕她,並告訴她他已有所愛……
正是那句話徹底澆熄了她的熱情,讓她頓失力量,才會不支倒下。
「原來……我昏倒了……」她眼瞳蒙上一抹哀怨。
「如何,休息了一晚,身體覺得如何?」他不放心地詢問。
「我沒事了。」她掙扎地坐起,垂下眼瞼不看他。
她的自尊不容許自己再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如果他的心真的已有所屬,那麼,如他所願,她會放過他……
將不爭氣往上冒的酸苦吞回去,她振作地吸口氣,蹣跚地跨下床,以客氣得近乎生疏的語氣道:「真抱歉,打擾你一夜,我馬上就離開……」
「等等,你的身體還沒復原……」他很快扶住她。
「再留下,豈不是太不識趣?」她自嘲地哼了一聲,推開他。
「不可以,寫意……」他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下意識地扣住她的細腕。
「我說我已經好了,你放手!」她賭氣地繼續推擠他。
「不行,你還不能走!我不能讓你走!」他一急,脫口低喊。
她錯愕地抬頭看著他,被他的樣子搞糊塗了。
是她眼睛花了嗎?不然,為什麼她會在他眼中看見一種近乎澎湃的熱情?
他是怎麼了?內斂沉穩的他從來不曾用如此深摯的眼神看過她……
一顆幾乎死去的心忽然又開始咚咚亂跳,她迷惘地睜大眼睛。
發現自己失態,安知禮努力地壓下胸口的激盪,連忙解釋:「我是說,你……你如果還不打算回家,那就先在這裡住一陣子吧!」
他留她,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八皇子李瀾,他不能讓她隨隨便便嫁給一個男人,他得幫二弟李瀾守著她,直到李瀾出現。
他在心裡如此告訴自己。
咦?
不對勁哦,安知禮居然在挽留她。
昨晚之前,他還巴不得她離他遠一點,現在卻希望她留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潘寫意眨著明眸,大腦飛快地轉著。
「你是說……我可以留下來嗎?」她小心地再確認一次。
「是的,如果你不想訂婚,那就先留在我這裡。」他避開她那太過明亮的眼光,放開她。
「為什麼?」她真的好想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主意。
「什麼為什麼?」他愣了一下。
「為什麼你會答應讓我留下來?我留下來,你的『女朋友』不會介意嗎?」她故意問。
「我沒有女……」他話說到一半倏地煞住,臉色微訕。
她細細的眉毛高高一挑,豈會聽不出他不小心洩漏的口風?
這傢伙,他根本沒有女友!什麼「已經有喜歡的人」的鬼話,全是騙她的!
騙她的……
「原來你沒有女朋友啊!」昨晚喪失的信心又很快地回流,她嘴角浮起一抹靈黠的淺笑,心情轉好,精神也為之一振,感冒似乎全好了。
回頭看著她笑盈盈的模樣,歎了一口氣,不願再多談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