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瞭解了。」聽起來好像不會有什麼大場面讓他發揮,沈君陶的模樣看似有點失望。「那我們要不要……」
話說到這兒,驀地,從新房那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兩人剛始一怔,隨後又是一聲重物墜地聲,墨勁竹忙回身趕過去。
「待會兒再說,我得先瞧瞧她去,免得她被她自己給嚇死了!」
呆呆地望著墨勁竹一眨眼便消失在新房門後,沈君陶不由得直歎氣。
「準是昨晚不小心讓公主喝太多了,所以……唉!娶到一個什麼都不懂,又這麼膽小的妻子,真不曉得是大爺運氣好,還是不好?」
註:回族習俗,訂婚的男女雙方在結婚前一個月,新人不能見面。在結婚的前一天或當天凌晨,新郎才到女方家舉行「尼卡罕」儀式。儀式後,男方即可迎娶新娘。
回族稱新娘為「新姊姊」。新姊姊臨行前要大哭一場,即使沒眼淚,也得硬擠幾滴出來亮相。在迎娶的路上,若遇到水井,要用紅布或紅紙覆蓋,表示新人將來不會遇到坎坷。娶親途中,還不能與其他的娶親隊伍相遇,若不期而遇,新娘要相互交換褲帶,以防「沖喜」。
儀式上,賓客們會向新人索要「喜物」。新郎端起早已準備好的一大盤核桃、紅棗等撒去,引得男女老少爭相搶拾,以求喜慶。隨後,主人便會邀請賓客入席歡宴。
青海回族民俗,宴席三天沒大小。新婚之夜,親戚鄰友們要來戲新人,謂之「鬧床」。年輕人撕光窗紙,亂扔炮杖,以及其他惡作劇,不到心滿意足不罷休。最有趣的還是戲公婆一幕,新媳婦蒞臨之日,客人們以鍋灰、墨汁,甚至各色油漆把公婆的臉塗成五顏六色,拉著他們到處游轉亮相,以示「祝賀」。鄉村裡的戲公婆更富「戲劇性」:人們給公婆戴上蘿蔔圈圈做成的眼鏡和破草帽,翻穿又破又爛的白板皮襖,令其倒騎著牛;然後拉著游轉。
第四章
琵琶金翠羽,
弦上黃鶯語。
勸我早歸家,
綠窗人似花。
──菩薩蠻.韋莊
無風滿地沙,有風不見家;
小風來了填坎兒井,大風來了埋了家;(注1)
領著兒女去逃荒,餓死戈壁喂狼鴉。
雖然已入深秋,火州卻依然酷熱如夏,三不五時還颳起帶有塵土的陣陣強風,風猛時,幾乎就如颶風一般,一個不小心,就會從北疆被捲到南疆去品嚐於田水蜜桃了。
尤其是那赤褐色的火焰山,在烈日照耀下,砂岩灼灼閃光,熾熱氣流滾滾上升,宛若萬道烈焰般熊熊燃燒,遠遠望去有如一條張牙舞爪的紅色巨龍。然而,由於地形與河水的分佈切割,卻又在山麓中留下許多綠蔭蔽日,風景秀麗,流水潺潺,瓜果飄香的溝谷。
金秋十月,是收穫的季節,尚未到達火州城,便可聽見畏兀兒族歡唱豐收的木卡姆曲。特別是在那兩山對峙,間有湍急溪澗的葡萄溝中,兩面山坡上猶如綠色的海洋,點綴著葡萄等各種果樹,一幢幢粉牆朗窗的農舍掩映在濃郁的林蔭之中,一座座浸制葡萄酒的蔭房排列在山坡下。
這裡籐蔓交織,曲徑通幽,串串瓜果伸手可及。那粒粒飽滿的無核白葡萄,淡黃透白,如珍珠、似水晶,穗大粒小,圓潤媚人,吃起來甜而不膩,清香鮮美,純淨無渣;還有那花皮沙瓤,鮮甜無比的他吾茲(西瓜),以及網紋美觀,味如香梨,鮮甜脆嫩,發散著誘人的奶香、果香和酒香的甜瓜(哈密瓜,注2)。
勤勞的畏兀兒族民忙碌地穿梭其中,採擷一年辛勤的果實,並吟唱著輕快的歌曲兒,光是看著、聽著,就可以體會到他們喜悅的心情了。
然而,此種歡欣的氣氛,越接近火州城就越淡薄,那些以往見了紫乃夜就微笑歡迎的畏兀兒族人們,此刻卻是一臉又怨懟又無奈地轉開臉,看得紫乃夜滿心疑惑,又倉皇地揪住墨勁竹直問:「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墨勁竹與沈君陶不約而同地轉眼對視。
「開始了嗎?」
「應該是開始了。」
兩人之間那種神秘又曖昧的對話,教紫乃夜越感疑惑地看看那個,又看看這個。
「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啦?什麼開始了?告訴人家嘛!」
墨勁竹略一沉吟,隨即飛身到紫乃夜身後,沈君陶忙抓住墨勁竹丟給他的韁繩。背上負擔驟失,那匹空下來的馬兒頓時樂得直點頭。
「公主,我告訴過妳,瓦剌王會找藉口侵略畏兀兒族的屬地,不是嗎?」墨勁竹附在紫乃夜的耳傍輕語。「我想,應該已經開始了,所以,那些畏兀兒族人才會怪責於妳,因為瓦剌王必定是拿妳做藉口。可是,無論他們再如何喜愛妳,畢竟妳是個漢人,他們自己的親人始終比妳重要,當必須做抉擇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選擇自己的族人的。」
紫乃夜聞言大吃一驚。「你是說,真的……真的開始打仗了嗎?」
「是的。」
「天哪、天哪!居然真的……真的……」紫乃夜驚呼,漸至無聲,繼而櫻唇微啟地愣了片刻,最後,終於含淚黯然垂下螓首,「都怪我!」她自責地哽咽道。墨勁竹雖然警告過她了,她也相信他,但仍是忍不住抱著僥倖的心理,希望一切都是墨勁竹過慮了,不料,依舊避免不了。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墨勁竹暗歎著,雙臂一使力舉起她嬌小的身軀,再側過身來放下,然後溫柔地環抱住她,讓她倚靠在他胸前。
「紫乃夜,這不能怪妳,妳只是倒楣一點罷了。」他軟言低勸。「即使沒有妳這個藉口,瓦剌王還是會找其他理由開戰的,就如同他藉口為天朝除寇而攻打韃靼;藉口寧夏、甘肅大都是蒙古人而要求天朝還給他們,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要擴展他們的領土,連瑪哈它看上妳這件事,也只不過是瓦剌王的一著棋子而已。」這是事實,就看紫乃夜信不信他了。
以他這些日子來對她的瞭解,她應該會信,因為她不笨,雖然表面上她看起來傻呼呼的,但其實,她只不過是膽子小了點,個性又單純了些而已。
既然畏兀兒族與瓦剌族是鄰國,她多少聽族人提起過瓦剌王野蠻霸道的作風,而土魯蕃王之所以沒料到事情會如此嚴重,僅是因為若依常理而言,與兩國同時交戰是非常愚蠢的事,既然瓦剌已經卯上了韃靼,就不應該再與其他國家起糾紛才是正確的,這是常理,瓦剌卻違背常理而行,自然會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若是她能夠以持平的心情仔細思考他的話,必定能瞭解她是無妄被捲入的無辜者。
果然,沉默了好半晌後,紫乃夜悄悄地仰起了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瞅著他。
「真的嗎?」
「真的,我發誓。」
又看了他好一會兒,紫乃夜終於釋然地收回了自責的淚水。
「嗯!我瞭解了,但是,夫君,我們該怎麼辦呢?」
憐惜地撫挲著她的小腦袋,再回到西域,她的裝束已略有改變,不但數十條髮辮變成了兩條大辮子(注3),而且還蒙上了面紗(注4)。
「只要一問到戰場在哪兒,我們就過去幫他們。」墨勁竹輕柔地說。「妳放心,我不會讓妳義父吃虧的。」
「我知道,可是……」紫乃夜遲疑了一下。「夫君,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兩軍對仗可不是僅有幾十個人對打而已喔!就只有你和沈公子兩個人,真的能幫上什麼忙嗎?」
墨勁竹淡淡一哂。「到時候妳就明白了,相信我,嗯?」
凝睇他片刻,紫乃夜忽地展開一朵燦爛的笑顏。「嗯,我相信你!」然而,話才剛說完,前方便突然傳來一陣急遽的馬蹄聲,尚夾雜著一聲嬌喝,教紫乃夜剎那間又失去了笑容。
「妳這隻狐狸精,居然還有臉回來!」
入耳一句狐狸精,紫乃夜不覺瑟縮了一下,蜷縮到墨勁竹懷裡去,怯怯地望著兩匹馬狂奔至他們的馬前才驀然人立而起,繼而踏蹄站定。
「我聽人家說的時候,還不太敢相信,沒想到妳真的回來了!」阿部娜怒罵。「妳到底又回來幹什麼?難道妳害我們畏兀兒族還害得不夠嗎?」
「我……我……我……」紫乃夜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辯解才好。
另一匹馬跟著踏前兩步,「紫乃夜,」馬上騎士──一個雍容美麗的女人強抑怒容地冷聲道:「妳不該回來的,除非妳願意自我犧牲到瑪哈它王子那兒去,以平息這場戰爭。」
情不自禁地又微微戰慄了一下,紫乃夜揪住墨勁竹衣衫的小手更緊張了。「不……王嫂,我……我只是想幫忙……」
「幫忙?」阿部娜嗤之以鼻地冷笑。「好得很,妳馬上跟我們到三塘湖,乖乖跟瑪哈它王子走,讓瓦剌退兵,這樣妳就算幫了大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