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抬起頭,不慎碰上她的肘,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被撞掉到地上。
不及為被撞疼的肘喊痛,夏日連忙從地上那堆稀欄中將那副眼鏡拾起。
拾起的第一個想法是,好老氣、好土,現在不都流行輕框或無框的嗎?居然還有人戴這種怪叔叔眼鏡;第二個想法是,鏡片好厚,這人近視起碼有七、八百度。
雖然對這眼鏡的評價不怎麼高,但這是人家為了幫她撿東西才弄掉的,上面沾了些白白黃黃的東西,她想掏手帕,掏來掏去掏不著,索性將脖子上的絲巾扯下來當抹布。
那男人瞇起眼,沒戴眼鏡,視線就有點模糊,一時看不清對方臉孔。發現她在做什麼後,想阻止已來不及。「小姐,你……」
絲巾沒絨布好用,鏡片被她擦得有些模糊。
將眼鏡拭淨,夏日抬起頭,微笑地將眼鏡遞上前。〔抱歉,沒辦法擦得很乾淨。」呃,這人好高。一站在他面前,她才注意到這人的身高和長相。
怎麼最近常遇上高個子?她不由得想起曾晴巖,暗自比較兩人的身長,然後意外地發現兩人的身形頗為相似。
男人接過眼鏡,邊戴上邊道:「不打緊,反倒是弄髒了你的絲巾,不好意思。」
等男人一戴上眼鏡,夏日才低呼出聲:「曾晴巖!」什麼相似,根本就是本人嘛,〔江夏日?」模糊鏡片後的眼,也抹上一絲訝異。這麼湊巧?
真是同一人?夏日有些不敢相信。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她已伸手拿下他的眼鏡,重新審視他的長相,低喃道:「差好多……」
沒戴怪叔叔眼鏡的曾晴巖看來比戴眼鏡時年輕許多,五官雖不是特別俊美,但還算端正,眉宇間還有一股少見的英氣,尤其是他今天沒將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幾絲黑髮自然地垂下,穿著一身合身的休閒服,更添陽剛之餘,還多了點不羈。
比起上兩回見到他時他那嚴肅的衣裝和不苟言笑的撲克臉,今天的他顯然比較有資格得到她的垂青。
她拍拍他的肩,笑道:「外在的打扮果然可以改變一個人。曾晴巖,我建議你去配副細框或是隱形眼鏡,不要穿A& S,改穿亞曼尼,鐵定可以吸引不少女孩子的芳心。」A& S的衣服老成嚴肅,亞曼尼的就年輕些了。
她突然猜想起他之所以需要「相親」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他太過老成,看起來好木訥。現在的女孩子通常比較欣賞會玩會打扮的男人,像曾晴巖這種石頭兄,嗯嗯,很少人會願意花時間去慢慢雕琢。青春寶貴,每個人都喜歡買現成品。
曾晴巖極不欣賞夏日輕佻的態度和舉止。他戴什麼眼鏡、穿什麼牌子的西裝開她何事?她不覺得她未免管得太多、太逾矩了嗎?
雖不滿,他卻仍保持著風度沒當場說出口。
被冷落在一旁的搬運工有點不滿美女的注意力轉移到別人身上。「小姐,我們要不要再回超市一趟重買東西?」
他的話果然引起了夏日的注意。
「當然要嘍,不過你得替我付帳哦。」摔爛她東西還讓她得重跑一趟超市,要他賠錢已經夠客氣了。
搬運工卻誤會夏日的話意,他拍著胸脯,一副老子有錢的嘴臉,神氣地道:「那有什麼問題。」
曾晴巖不覺抿了抿嘴,低聲問:「你認識他?」她的品味也不過爾爾。
夏日揚起眉:「你在問我?」
瞧他一臉不屑,既然不屑,還問什麼?眼不見為淨不是比較好?本來不想回答,但她心思一轉,勾住那名搬運工先生的手臂,朝曾晴巖咧了個好大的微笑。
「剛剛認識的。需要我幫你介紹嗎?」
搬運工一聽到自己成為被談論的焦點,立刻自動自發,鼓起胸膛:「我姓陳,是金統高爾夫球場的負責人。」
夏日笑容凝在唇邊。瞟了眼身邊的搬運工,這才發現自己好像也是剛剛才知道他姓陳的。
「很高興認識你們。」曾晴巖面無表情地道,彷彿這一切與他全然不相干,不願多浪費時間在這女人身上,他筆直地往超市走去。
夏日差點就要被他嚴肅正經的態度給騙過去,直到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鄙夷,她才愉悅地對已經走進超市的曾晴巖扮鬼臉。
打他們第一次見面,他就對她不屑,這男人太自傲、太自以為是了。
若有機會,她倒是想看看他卸下冷傲面具的模樣。
不過,她記得他並不住這附近啊,怎會出現在這裡?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的住處離這社區可有好一段距離。
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頭卻開始疼。
果然,美女就是不能太花頭腦想事情,於是她終於放棄胡亂猜測,跟在曾晴巖後頭,往超市走去。陳先生自口然也黏在後頭。
重新採買食物的同時,她特別注意曾晴巖的舉動。他買了一堆東西,以食物居多。他也下廚?
看曾晴巖在挑選芋頭,似乎在苦惱不知該如何選擇。她不禁走上前,替他挑選。
「芋頭的好壞是會影響口感的,這時節的芋頭品質都不是很好,吃起來不夠香軟,手上這個倒還可以,你將就將就吧。」
遲疑片刻,曾晴巖將夏日挑選的芋頭放回冷藏櫃,冷淡道:「不用了,我沒打算買芋頭。」
夏日雙眉頃刻向眉、心擰起。這是挑釁,抑是嫌棄?
曾晴巖焉瞧不見夏日眼底的怒火,正覺得她莫名其妙,卻又見她立刻換了張笑臉,迷人地扇著睫毛。
「哦,我想也是。很少人會買不當季的東西,貨色不好又昂貴,划不來。」自討了沒趣,夏日心頭頗意興闌珊。想這石頭男一臉拒人千里,大概也不想和她打交道,她又何必熱臉貼冷臉?
當作沒看見算了。她裝蒜的功夫可也不差,隨便搬了幾樣東西,拾了便到櫃檯結帳,壓根兒忘了身邊還有一個陳先生緊緊黏著。
而曾晴巖,也真狀似無視夏日的存在,任她走出自己的視線。
直到夏日真真正正、完完全至離開他視線所能及之處後,一聲長長的呼息才逸出屏息多時的唇。
他忽略不了她近身時,那股強烈的壓迫感。
他厭惡那種感覺。
身畔游離的空氣裡還殘存著些許女人香,他速速往旁跳開,徹底遠離危險的漩渦。
但最終他還是將夏日剛剛挑起來的芋頭放進購物車裡。這女人倒還挺有挑芋頭的眼光。
* * *
星期假日,沒有女友的單身男人都做什麼消遣?
在公司裡,曾睛巖是個以身作則、工作努力的主管,他一絲不苟的個性讓他在商場上贏得尊重,事業也稍有成就。但下了班,離開公司,他也很懂得放鬆自己,盡量不將工作帶回家裡。然而如此一來,獨居在家的時間變成了需要排遣的負擔,再加上不喜歡交際應酬,漸漸地,當他意識到假日等於無聊時,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排遣時間的地方。
在超市裡買完所需的材料後,他持著兩大袋麵粉和食物,走回距超市不遠的一楝三層樓房舍。
屋裡傳出一陣陣撲鼻的香味。
他伸手推門。
屋裡一票太太回過頭來。
「阿巖,東西買回來了?」一名銀髮的老婦人道。
「阿香姨,甘草粉缺貨,我買了其它替代香料。」
「洋菜粉呢?」另一名染了發的老太太問。
曾晴巖在袋子裡翻找了一下,掏出*包東西遞給她。「在這兒。」
「芋頭咧?」
「喏,也買了。」
「阿巖,你來打蛋。」另一名婦人喊道。
「好,我洗個手。」
曾晴巖將袋子放在揉麵團的大桌子上後,同時挽起袖子到水槽洗手,隨後接手一盆還沒發泡的蛋,開始技巧地攪拌,很快地,蛋白便膨脹起來。他自動自發地接手了其它的雜務,包括揉麵團、搬烤盤等需要力氣的工作。
沒有辦法,誰教他是現場唯一一位男性。
這裡是「婆婆媽媽愛心會館」,這些來自鄰近社區的婆婆媽媽經常在這裡聚會,烤制點心後分送到鄰近的孤兒院。
曾晴巖在半年多前因為一個巧合,認識了會館的召集人阿香姨,兩人年紀相差個幾近三輪,卻成為忘年之友。後來在阿香姨的引薦下,他成為會館的常客,與會館裡的婆婆媽媽打成一片,常常出錢出力,義務幫忙。
半年下來,他普普通通的廚藝在這群愛心媽媽的調教下,有了突飛猛進的進展。現在如果要他去考廚師執照,想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已經六十來歲的阿香姨體態豐腴,看起來就像是鄉下務農的歐巴桑,一般人大概不會相信這位老婦人曾經當選第N 屆中國小姐。在她當飛官的丈夫英年早逝後,她便不曾再婚,再加上自己膝下無子,所以後半生幾乎將自己奉獻在社區公益活動理,並從中得到安慰。
看著曾晴巖熟練地揉著麵團,同時分神與其他姐妹淘聊天說笑,她溫柔地看著他,心中泛起一股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