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茶郎將自個兒房間讓給書生主僕睡,自己則在堂中鋪了層干稻草窩一宿。
深夜,有床,大雁睡死了,還打鼾。書生躺在硬木板床上卻睡不著,聽見房外有細微的聲響,他披著外衣開門察看,發現大妞站在外頭。
大妞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門就開了。她不安的垂下眼,從衣袖裡掏出一件東西遞到書生面前。
是他的玉墜。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大妞遲疑了片刻才開口:"我阿爹他給公子添了不少困擾吧,請不要掛意。"
燭火相當微弱,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見她雙手高捧著玉墜,他問:"墜子……要還我?"
她點頭。
玉墜可以拿回,他卻反猶豫了。這女孩比他所想像的還要聰穎靈慧。"你爹沒說交換玉的用意麼?"
她點頭。"他說了。"
"那麼……你不願意?"他不自覺的知道她的回答。
她點頭。
"為什麼?你……討厭我麼?"她的不願意竟讓他有點不舒服。
她搖頭。
"那麼為何不願?"這山村荒野,哪來比他更好的人來成雙匹配?他既好奇,又覺得自尊有點兒受到打擊。
"我不能。"大妞怯怯的說。
"為什麼不能?"
"因為……我答應他了。"少女酡紅著臉。
看著大妞臉上的兩朵紅雲,他不禁有些嫉妒起讓她羞怯的那個"他"。
"他?他是誰?"
大妞搖頭。她讓他困惑了。"你叫什麼名字?"
"大妞,我阿爹都這麼叫我。"
"不,我是說……名字,你沒有麼?"他突然想知道這少女的芳名。
她仍然搖頭。"有的,只是公子不該問。"
書生皺起眉。又是不該問?"這又是為什麼?
大妞抬起一雙明眸。"因為他……"搖了搖頭,微笑道:"公子並沒有問名的必要。"
書生為這回答呆楞了半晌。
又是"他"!"他"究竟是誰?
第二章
他,是玄逍。
她與他初相遇在白額山裡。
要說他,則須從兩年前的某一天說起
近幾年老茶郎得了風濕的毛病,大妞向來都是到兩個村子外唯一一家草藥鋪子抓藥煎給老茶郎服用止痛。老茶郎的風濕一向來得又急又猛,怕臨時沒藥,家裡總多買幾份收著。偏偏這一天,家裡的藥剛好用完了,草藥鋪子又沒現貨,老茶郎痛癱在床上下不了地。大妞沒辦法,想起以前聽藥鋪子的夥計說,山上有新鮮的藥草可采,以前山上沒老虎時,鋪裡的藥草都是山上採來的。
老茶郎躺在床上哀叫不休,她聽了心都難過。
外面天氣陰陰的,恐怕一會兒就要下雨。下了雨倒好,阿爹每回都走在將雨未雨之際疼得最厲害,下了而反倒沒那麼疼。
白額山有虎,她自小就知道的。可現在看阿爹痛成這樣,就是明知有虎,她也得上山一趟。
藥草應該很容易找到吧!上山去應該不會花很久時間才對吧!只要她動作快一點,不會有危險的。
努力說服自己克服了恐懼,她背趕竹簍子,趁著天還亮,急急忙忙上白額山來藥去。
阿爹啊,你再忍忍吧。我去去就回。
山上小徑因為近年來行人漸少,多半被荒草給淹沒了。大妞第一次自個兒上這山來,寂寥沉靜的氣氛讓她全身發毛顫抖,雞皮疙瘩都跑出來了。
是因為有虎的關係吧!老虎是山裡的王,一座山裡若有王者在,其他生靈就不敢太過喧囂,所以這山不唱歌了,沉寂了。
她拿著竹杖撥開道上的野草好方便走路。
撥著、走著,草叢裡突然鑽出一條受驚擾的小蛇。她嚇了一跳,忙要往旁邊避開,卻不小心一腳踩空,往山徑旁的小坡滾了下去。
她一直濃、一直滾,直滾到了一處凸趕的軟草地上才停止。睜開眼時,眼前還白花花的直冒金星。
"天,我還以為我要摔死了,感謝天爺。"她合起掌,感激的望了望天空。
她小心翼翼的站起來,看看自己所處的地勢位置,發現足足與坡上的山徑落差了好一段距離。
考慮著要上去還是往下走。結果她決定往下走,因為她攀不上去。
下邊的地勢較緩,她順勢下行的同時,一邊注意著沿路有沒有可以治風濕症的藥草。
但她太專心注意尋找藥草了,以致於來到了一池湖邊她都沒察覺,連湖邊站了個人也沒看見。
"站住,別再過來!"
一聲含怒的沙啞低吼,嚇了大妞一跳。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她瞪大了眼,目光停駐在距她三尺遙的湖畔。
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容貌。美人生就一張筆墨難以描摩的芙蓉臉?一頭棕色的及腰長髮略嫌狼狽的披散在身後,還有那昂藏的身軀以及……咦?平坦的胸部?!
胸……是平的,那這美人……是男人!
'滾,快滾!再看我把你眼睛給挖了!"男人暴躁的吼道。連一個小鬼都不怕他,難道他看起來真那麼仁慈面善?
許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吧,先前會嚇一跳,是因為沒料到這裡有其他人;既然知道是人,也就沒啥好怕的,所以儘管男人口氣兇惡,但她這一次並沒有再被男人嚇住。
說到眼睛,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好漂亮的眸子,又大又亮,好像寶石一樣。
見她呆望著他的愣樣,他眉頭蹙得更緊,又吼道:"快滾,不然我吃了你!"
無視男人對她的敵意,因為她的注意力早被他肩上的一大片傷口給吸引住了。
"天!你受傷了。"好多血!沒有多想,她已經奔到他身前,一會兒瞪著他那還在淌血的傷口,一會兒不知如何是好的望著他。"你……不痛麼?不止血麼?"那傷要換作在她身上,她鐵定痛得暈過去了。
男人嫌惡的怒瞪著她。"我叫你滾,你最好就快滾,不然等我後悔了,你要滾還滾不出我的手掌心。"這是他的地盤,容不得外人踩。
"可是你——呀!"
下一刻,大妞被一股蠻力撲倒在地上。
男人瞪著身下的獵物,瞇起眼,張牙咧嘴,"不聽話,別怪我吃掉你!"
大妞還沒反應過來。"吃……我?別、別開玩笑了!你是人哪。"雙手抵著男人的肩,手上的黏濕讓她蹙起了秀眉。血淋淋的感覺像纏身多年、揮之不去的噩夢。
盯著身下小鬼細白的頸子,有股衝動想張嘴用力咬下去,但一想到咬下去的結果會讓頸脈的血噴濺他滿身滿臉,他就想吐!
"你不知山裡有吃人的老虎?"
'知道啊。"嘗試將右手移開不去碰他肩上的傷,但一移開,血又迅速的湧出來。雖然討厭血的感覺,卻又怕他會失血而死,她只得強忍住暈眩,用手去按住他的傷口。
"知道你還敢一人上山來,難道不怕被吃掉?"他沒放過身下小鬼的一舉一動。她的舉動讓他痛死了!她在壓按他的傷口,是想做什麼?
"怕呀,可是我要幫我阿爹找藥草,想說天又還沒黑……咦?山裡有虎你不也知道,你怎麼就不怕?"不知道道傷是怎麼來的,這麼深,又這麼大,好像是被野獸咬的一樣。"呀,你這傷該不會就妊被老虎咬的吧?"
"這裡是我的地盤。"傷口不斷的受到牽動,他猛地捉住她雙手,將她從地上拖起來。"該死,我要吃了你!"她讓他痛得更厲害了!
見他額上直口冷汗,她關心的間:"很痛是不是?你要不要先把傷口處理一下?不然血一直流……"
"滾!"他的怒氣全顯現在臉上。
她則無辜的看著他。"我阿爹從小就教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只是想幫忙。"她指指他的肩傷。
難道她爹沒教過她,別惹受傷的野獸麼?肩傷雖然嚴重,但他還挺得過去。鬆開她的手,他咬牙,將肩上的布料撕開,走到湖邊,繼續方才未有人打擾前便要做的工作——清洗傷口。
瞧他僅用一隻左手不靈活的用清水沖掉黏在他傷處的草屑泥沙,她有點看不下去。遲疑了半晌,還是走上前,在湖畔蹲下,掏起一捧清水小心的替他清理受傷的地方。
他瞪了她一眼。這小鬼真不懂得什麼叫作害怕?
"你住這附近麼?以前沒見過你呢。"
他沒答話,心裡正在考慮著要不要一口咬斷她的喉管。如果讓其他同伴知道他遇上了人,卻放那人毫髮無傷的離開,他們絕不會諒解。
她的動作很伶俐,一會兒就將傷口洗好。然後她望著那傷,又蹙起眉。"這傷沒敷藥,恐怕會發炎,怎麼辦?"
悶不吭聲良久,才道:"把湖邊那紫色的草摘幾株過來,那草能消炎止血。"
'你識草藥?"她驚奇的問。被瞪了一眼後,她順從的去將那紫草摘了起來,問他:"是這個麼?"
他不耐的點點頭。
得到確認,她將藥草洗淨後,放進嘴裡——
"幹什麼?"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把藥草吃進去。
"我——"她怯怯的道:"不是要敷藥麼?這裡又沒藥白,我總得先把這藥草弄碎。"說著,她又將草放進嘴裡,用牙磨碎後,放在手掌心裡。"你不要嫌髒,我阿爹說口水也可以幫助止血的。"她沾了一手藥泥,等他首肯,好讓她替他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