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遲遲不見書生回應,大妞不禁再次出聲喚道。
不、不,不該這麼想的。讀聖賢書,所學何事?這老茶郎相貌雖普通,但心地倒好,待人也熱誠。書生甩開適才以貌取人的心思。
回過神來,書生接過那粗料布衣,道了謝,與書僮大雁到後頭去換下濕衣。
大妞又接手老茶郎手邊的工作。"阿爹,你也快去換件衣裳,這裡我來。"
屋裡生了火,驅走寒意不少。大妞將鍋碗瓢盆搬來這火爐旁張羅起晚餐來。小小年紀,手腳卻相當俐落。一會兒,老茶郎也換上乾衣服,出來幫忙。
"腿還酸疼麼?"大妞問道。
"回屋裡暖和起來就好多了。"老茶郎答說。"多虧你先前找來的那草藥,現在就算痛起來也沒以前酸疼。"
大扭放心的笑了笑。"不疼就好。"
晚餐在父女倆的合作下,熱湯、菜餚很快的陸續端上了桌。
後邊房裡,大雁則正與主子壓低聲音說話。
大雁是個藏不住話的人。他一邊服侍主子更換衣物,一邊道:"公子,這老茶郎的女兒模樣挺俏的。"
書生不答話。大雁又說:"這荒山野村咱也走過不少,就沒見過有哪裡的村姑、村婦有這樣細緻的容貌,哪一個不是生著一雙大腳、大手的,連府裡的小丫頭都比不上呢!偏這白額山下,竟出了個這樣標緻的小姑娘,還真是稀奇。"
書生沒吭半聲。大雁繼續道:"老茶郎女兒現在年紀還不,再過個三、兩年,怕要更漂亮了。可惜這荒山野村,屆時哪裡找一個好兒郎來匹配?要是許給一個像老茶郎那般的,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書生笑了出來,拉整好腰帶,板起臉說:"大雁,你何時成了人家姑娘的爹啦,連這事也窮操心。小姑娘要許給誰,干你何事?
大雁還想再說,"可是公子,你不覺得——"
"夠了,快換你的衣服,休再胡說,別忘了咱們倆現在是在誰家屋簷下。"
大雁委屈的抿起嘴。公子明明也是這樣想的啊,怎就不准他講?
"公子,你們衣裳換好了麼?快來烤火怯怯寒吧!"大妞的聲音從房外傳來。
書生望了門外一眼,答應道:"就來。"逕自走出房間,丟下話多嘴雜的大雁。
老茶郎父女所準備的晚餐相當簡陋,卻已是盡他們所能提供最好的盤中食——有粥、山菜、胰制的野味臘肉、熱菜湯與薄酒。
書生深諳為客之道,默默吃著盤中的食物,並不皺半寸眉頭。倒是大雁沉不住氣,從包袱裡拿出自己帶的滷牛肉片夾饅頭吃。
老茶郎將一切看在眼底,心下對這書生的好感又添了幾分。他忙為客人布菜。"不好意思啊,臨時沒準備,就剩這些東西招待,請不要介意。"事實上,這餐已比他們平常吃喝的要好上好幾倍。
"哪裡,您老肯讓我們借宿一宿就已是大恩德了。不然這臨時還不知往哪兒投宿呢。"書生淡淡的道。
大妞低頭吃著飯,沒介入談話。
老茶郎是個慇勤的人,書生也不沉默。一餐下來,兩人相談甚歡。
從談話中,老茶郎得知這書生也來自江南,是書香世家的子弟,難得他沒有一般富貴人有的驕氣,頗中他的心意。
女兒終究要嫁人,他也老了,不可能永遠照顧大妞。想替大妞擇一門親事,只是這附近總尋不著好人家來托付女兒終身。一年一年過去了,大妞再過幾個月也要及笄了,及笄的姑娘還沒許人,是要被笑掉大牙的。雖說附近人家有兒子的,個個對大妞中意得不得了,可看看那些王二麻子,配哪個,都嫌不妥當。
現下可好,來了這麼個少年郎君,可不正是天意麼?天注定不讓大妞這朵嬌花埋沒在這荒村裡。
花兒,要開在繁華的地方才有人欣賞的。
他瞧了瞧女兒,又瞧了瞧書生,越看越覺得兩人相配不過。心裡打定了主意,嘴巴便自動開口:"我說,年輕人,你出這趟遠門,家裡沒妻小懸念?"老茶郎拐個彎兒又抹個角問。
書生是聰明人,曉得他話裡的彎彎角角。"怎不懸念?家父母叮嚀得可勤呢。"
多話的大雁又插嘴道:"老茶郎,咱們家公子還未成親,哪來妻小懸念?"
"喔,呵呵……"雖然不大喜歡這叫大雁的書僮,但他的快嘴倒挺幫忙的。順著大雁的話,老茶郎又問:"像公子這般人品,難道父母還沒許親麼?"
大雁因為無聊至極,又搶著答話:"我家公子忙著讀書科考,還沒打算娶妻呢。"
老茶郎的"司馬昭之心",書生也清楚。趁著老茶郎和大雁聊得起勁,他多瞧了大妞幾眼。越瞧,就越覺得這姑娘不像出身山野之人。
大妞正挨著燭火,拿著針線做針湍。察覺到注視的目光,抬起眼來,正好和書生四目交對。
那雙盈盈漾漾的大眼,黑白分明的黑玉鑲著白玉,讓他坪然心動了下,急急別開眼,重新計量著老茶郎所打的算盤合不合算。
老茶郎分明想將閨女許他。他未婚,女未嫁,若就此成就一樁姻緣,倒也無不可。況且這女孩又生得細緻美麗,處莽野中卻無半點粗俗氣味,若非這蓬門貧寒,的確是可以配得上他的。這一路到京城,路上有佳人相伴,免去讀書煩悶之苦,也是不錯,只是……與京城官家名媛相較之下,即使道女孩再脫俗,仍舊如同野花野草,不堪摘采。況若有朝一日,他一試及第,登黃榜,祿爵加身,娶這茶郎之女為糟糠妻,若被人知曉,恐要淪為笑柄。
"年輕人?年輕人?"老茶郎呼喊道。他已經從大雁口中打聽清楚這書生沒娶妻,也沒定親,是個可以托付女兒終身的對象,遂興致勃勃的想替女兒提親。
書生從思緒中醒神過來,看見老茶郎興致盎然的表情,他要說些什麼,也猜著了八分。但他還是保持禮貌的問了:"老丈,有何事吩咐?"大雁顯然也知道,竟拿著曖昧的眼神流連在他與大妞之間。這大雁!回頭不擰他一把,老學不乖。
真要開口,老茶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大妞,你先回房去。"
"阿爹?"大妞抬起眼,直盯著老茶郎看,眼裡有無奈。
"快,回房去。"老茶郎催道。
大妞無奈,只得依言回房。
堂內只餘三個男人。老茶郎說:"年輕人,小老頭兒也不拐彎了,老實說我是有意思想將閨女托付給你,你如果願意,留在這兒,拜了堂,帶她一道上京城去。"
老茶郎不拐彎,書生卻抹了個角。"怎麼沒見到尊夫人?"
"妞兒的娘早些年就被山上的虎叼走了,大妞自小沒有母親,希望你不要介意她沒受過母親教誨。"
"原來如此,這虎患真嚴重。"
何不是。"哎,怎又說到老虎身上去了?老茶郎又將話題拉回。"我剛說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公子我看——"
書生掃了大雁一眼,輕聲道:"閉嘴。"回過頭,又道:"在下父母遠在江南,婚姻乃人生大事,未向雙親稟告,小生不敢妄自決定。"
書生回話裡的不熱中讓老茶郎熱情跟著減了三分。可為了女兒的幸福著想,他不懈又道:"你說的也是,是該先問問爹娘。不如這樣吧,如果不嫌棄咱家大妞,你留樣信物下來,等回去問過了你父母,家裡人答應了,就來接大妞,怎麼樣?"
看書生不答話,老茶郎瞇起眼。"還是……你嫌棄咱們家裡窮?"
書生略皺起眉頭。"不是的,只是……恐怕誤了姑娘的好事。"
老東郎一意要將女兒推給這書生,"不會的,就三年,我讓妞兒等你三年,如果家裡人不反對,就讓大妞跟你吧。"
"這……"推不過老茶郎的要求,書生只得留下信物。反正三年後,他不來,這姑娘該會自尋人家嫁了吧。
書生猶豫著要拿什麼東西當信物。老茶郎得到書生首肯,高興得連眼睛都尖起來,一看,就相中了掛在書生腰際的玉墜子。
"就用這墜子當信物吧。"說著說著,他就自動將那玉墜解下來,收進懷裡。
書生一看,皺起了眉。那可是他家的祖傳之物,被拿走了,回頭他怎麼跟家裡人交代?難不成真要娶了這茶郎女兒?
反應未及,老茶郎又將另一塊通體色紅的玉映塞進書生手裡,說:"這塊映,是大妞自小繫在頸子上的,家裡沒什麼值錢的東西,就只這玉有點價值,你收著吧。"
收?怎麼收?這可不是收一塊玉映而已,而是"附贈"了一個"妻子"啊!
不想告訴老茶郎被他拿走的玉所代表的意義,免得他更會錯意。書生蹙起後,在老茶郎殷殷注視下,勉強將"交換"來的玉映收進袖袋裡,沒有多瞧半眼。
這一夜所發生的事,有點兒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