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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衛小游

  越深人山中,那血腥味就越濃。在一條險狹的山道上,他找到了那頂頹倒在泥地上的官轎子。心涼了.

  馬匹都跑光了,人呢?遍地是模糊的殘肢血肉。血與雨水相混,顏色淡了,腥味卻絲毫未減。破爛的衣衫料子碎了滿地。

  他焦急的四處搜尋著可能的生還者以及那一雙皓腕。

  不過就是一個晚上的事,護衛和腳夫沒了,小婢女也沒了。

  站在這人間地獄之中,他差點沒亂了心神。四周圍是那樣寂靜,靜得死氣森森,直到一絲細微的抽息聲那樣虛弱而又清晰的傳進他耳裡,他猛然驚醒。

  順著那聲音尋去,在山崖下一攀巖而生的樹枝上,他看見了那皓腕。依舊晶瑩如玉,只是已然香消玉殯。

  他呆站在崖上,有好一時間無法反應。直到那細微的抽息聲再度傳來,他才又醒神過來。

  費了好大一番工夫將懸在樹枝上的女人屍身弄回崖上。

  女人未合上的眼寫著驚恐與不甘。令他更為吃驚的是,已經沒有溫度的冰冷身軀竟還緊緊的抱住幼小的孩兒。

  這娃兒不足兩歲吧,全身都凍壞了。他小心翼翼的拉開女人的手,將尚有一息的女娃兒抱出來。

  不勝欷吁的輕歎,不知是因為不忍心看女人死猶不能瞑目,抑或是為自己曾經有過的綺思感到遺憾。

  望著遙遠京城的方向,他突然想起昨日茶鋪子的短暫邂逅裡,她說:他們要去京城,要帶江南才有的藥去救她丈夫。

  只是,她丈夫究竟是什麼人?姓啥名啥?家居何方呢?

  望著望著,他又癡傻了。

  ★  ★  ★

  十三年後——

  白額山,破茶鋪。大白天下午,是生意最好做的時候。

  老茶郎正忙碌的招呼著來往的行客。

  幾年前,因為山裡虎患而搬走的人又陸陸續續回流進來。問為什麼,說是外頭的世界不比這故鄉好哪去。人啊,都是念土、思源的。

  既然搬到哪裡都一樣,索性搬回自己的家鄉地,也算落葉歸根。所以老茶郎這茶鋪子的生意近年好像又興旺了一點,可也就只那麼一丁點兒,畢竟只是賣茶水度日的嘛,若連賣茶水也能賺大錢,那他這祖傳的行業早發啦!

  開茶鋪子,說來,也不過就是賺點銅子兒糊餬口罷了。要還有其他,便是警告這些外地來的行客山中有虎。十多年來,他早已將這不支領杯水車薪的事當作自己的責任。

  "客倌,你要過白額山啊?"剛聽說這桌的外地客人要入山,他這幾年有點重聽的耳朵就尖起來了。"

  "是啊,聽說這山裡有老虎,不知是真是假?"那客人作書生打扮,身邊帶著一個書僮,說是要趁趕春天,進京趕試。

  "可假得了麼?前幾天咱村裡的王大才教虎給吃了。這虎啊,在這山裡當王當了十幾年了。"老茶郎說得口沫橫飛還不過癮,索性搬著板凳到桌邊坐下,還免費贈送一盤花生磕牙。

  "哦,難迸都沒人上山趕虎麼?"書生好奇的問。

  "趕虎?誰有那膽子?這年頭官不官、老爺不老爺的——"思及這書生似說過要赴京趕考,要讓他中了,不就是個。官不官"的"官"了?老茶郎忙住了嘴,乾咳幾聲又追:"呃……小老頭兒是說——"

  "不打緊,您老說的也是事實,當今朝政的確是有許多弊端,就是因為有這些蟲蟲將天下給蛀壞了,才需要有人去將蠢蟲給捉出來。"書生即時的介人話題,給老茶郎省了欲蓋彌彰。

  畢竟仍踩在天子腳下,倒還沒有人敢直呼天子昏庸無能。

  老茶郎不禁多瞧了這書生兒眼。只見他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倒沒有一般讀書人的酸腐。心下對他的好感多添了幾分。

  "年輕人,你志氣不小啊。"老茶郎笑道。

  "可不是,我衣公子可是狀元才呢!"原本在一旁靜默不語的書僮突然出聲,惹得自家主子臉都紅了。

  書生的扇柄輕敲了書僮一下。"快別胡說了。"

  小書僮還不知自己惹主子尷尬,撫著頭頂兀自道:"本來就是嘛,還怕人知道。"

  書生聞言,板起臉孔。"大雁!"

  大雁這才知道主子的不悅,忙摀住嘴以示懺悔。

  老茶郎覺得與這書生還算有緣,看了看天色,西邊大一塊烏壓壓的雲往這兒飄來,怕是要下雨了。原來是天氣要變,難怪他這把老骨頭從今早就不舒服。

  "年輕人,我看這天也快黑了,待會恐怕要下雨,不如你們爺倆就隨老頭兒回村裡住一宿,明早再走,也省得人山裡遇見老虎麻煩。"

  書生聞言,抬頭望了望天色。權衡不急著趕路,遂問:"府上住哪?冒昧打擾,會不會不方便?"

  唉,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說話這麼文謅謅的。

  "不打擾的,家裡就只老頭兒和一個妞兒,倒是房子小,要委屈你們一晚上了。不嫌棄的話,待會兒等我把鋪子收一收,就隨老頭兒來吧。"見客人漸漸也疏落了,乾脆趁著沒雨,把鋪子收一收回家去,省得下雨麻煩。

  附近也沒什麼客棧野店,聰明人知道該留這一宿。明知山有虎,偏上虎山行可不是明智的舉動。所以書生忙不迭道:"那麼就叨擾了。"

  "喂,老茶郎,茶錢擱在桌上了。"另一桌的客人呼喊道。

  是熟客。老茶郎答應了聲:"您盡慢走。"又回頭向書生道:"喝酒不?等我回頭順便打點燒酒去。"

  書生恭敬的作揖。"您忙,不必費事的。"

  待所有客人都走光了,老茶郎將鋪子也收拾了。

  他收拾得很快,可是西山那片烏雲來得更快。天未黑,雲層一罩,擋了日光,這山裡就昏暗得猶如黑夜,更逞論那傾盆的大雨有多麼冷人了。

  寒風、冷雨,侵骨發麻。老茶郎風濕疼了。

  今早出門忘了帶遮雨的,書生那把油傘也遮不住三個人。

  三人站在茶鋪子的茅屋頂下,計量著要不要冒雨回村子裡。沒多少時間讓他們考慮,因為一人夜,就連這離白領山有三里遠的茶鋪子也難保不會有大蟲出現。

  正打算冒雨回家,就見著遠遠的有燈火朝著這茶鋪子過來。

  那燈火,搖搖欲墜的,看來似乎要熄,卻又未熄。看不清是誰人往這兒過來,老茶郎卻憑著那步履的樣態略略猜到是何人。

  "妞兒,大妞!是大妞麼?

  風雨聲大,老茶郎怕那人沒聽見,又連續喊了幾聲,直到對方傳來回應。

  "阿爹,別喊了,再喊聲音都啞了。"話才說完,就見一個小不點穿著蓑衣帶著傘,將燈籠高舉到老茶郎面前。一張小臉蛋包在蓑衣裡教人瞧不清楚。

  "是麼?聲音啞了?"老茶郎忙把女兒拉進鋪子裡躲雨。

  "啞了,回去熬薑湯。"大妞將破油傘塞進老茶郎手裡,又道:"就說今晚准下雨,偏不信我說,這雨淋下來,又鬧腿酸,瞧我替不替你捶腿。"

  "好好好,不捶就不捶,讓阿爹一個人酸死、疼死,成不成?"

  "不成不成。大妞捶腿就是,不教阿爹酸疼。"她最忌諱這"死"字了。

  遲了片刻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又說到那"死"字去,老茶郎立刻自掌嘴道:"爹說錯話了,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這對父女異於常人的談話讓書生不禁對這喚作"大妞"的小姑娘好奇起來。

  "您老有福,令嬡真孝順。"

  聽人誇獎女兒,老茶郎眼角都笑開了。"可不是。我這女兒世間第一好,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

  書生笑看著大妞手上的微弱光源道:"這會兒令嬡不正打著燈籠了?"

  老茶郎聽說這話,笑得更開心了。

  書僮大雁一聽,差點沒說:老茶郎"賣瓜",公子還幫他賣。沒說,是因為識相、知時務,怕被主子叨念,況且今夜可得借住人家家裡呢。

  書生開口,大妞才注意到茶鋪子裡有其他人。"阿爹,他們是?"

  老茶郎說:"大妞,今晚家裡有客人了。"

  "喔。"

  雨勢沒半點轉小的趨勢,再不走也不成了。趁著燈籠還亮著,一行人終究還是冒著雨往村子去。

  ★  ★  ★

  進了屋,點起燭火。所有人的衣裳幾乎沒一處是乾的。

  "冷啊冷啊,這雨下的冷死人了。"老茶郎忙催著女兒進房去換件干衣裳,自己則連忙趕著升起爐火將屋裡烘暖。

  大妞換好衣裳,順便捧了兩套不乏補丁的舊衣出來。"公子,不嫌棄的話,我阿爹的衣裡就將就著換穿一晚吧。穿濕衣服會生病的。"

  書生正用乾布擦拭著臉面,聽大妞一喚,轉過身來。瞧見大妞白淨的臉龐,一時間呆愣了半晌。

  適才天色昏暗,又下雨,沒仔細瞧這姑娘的相貌,只覺得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相當動聽。現下就著屋內的火光看清她的容貌,出色脫俗的容姿委實令他驚訝。

  不自覺偷瞄了正在生火的老茶郎一眼。老茶郎長相極為普能,小眼睛、塌鼻子,斑白的發胡亂紮著,和大妞沒半點相像處,想必這大妞起像母親了。只,若像娘,老茶郎娶這樣如花的嬌妻,倒算是牛糞插鮮花了。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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