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莨壓根兒不把玄逍的警告放在眼底。它飢餓的眼在玄逍身上四處搜尋,最後目光停留在玄逍胸前一塊丑不拉幾的紅石頭上。"這紅石子是哪來的破爛玩意兒?"光用看的不過癮,它還把它拿到鼻前嗅了嗅。一嗅,就欲罷不能的流出口水。這是什麼石頭啊,居然跟人肉的味道一樣香?
怕小鬼的事情敗露,玄逍火大的將紅石搶回。"拿來!別亂碰我的東酉。"
牙莨可不怕玄逍這軟弱的傢伙。"姬川,你去聞聞。那紅石頭好神奇,居然有人肉味。這傢伙該不會天天嗅著那塊石頭來止饑吧?"
"真這麼神?"姬川心裡充滿疑惑。
玄逍身上的人肉味道確實是濃郁得教人起疑,但它可不以為那味道會來自於一顆醜陋的小紅石。
"我瞧瞧。"聞了就知道。它向玄逍撲過去。
人形不比虎形敏捷。玄逍往旁邊躲開的同時,還復虎貌。紅玉就繫在它的頸項上。
"你敢不給我看?"姬川一撲落空,怒瞪著玄逍。
"沒有理由不敢。"它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要讓它們將這石子給奪去了,它到哪裡找一顆一模一樣的來賠給小鬼?到時小鬼生氣,賭氣不來見它,這損失可就大了。
反正它得罪姬川和牙莨早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俗話說:一回生、二回熟嘛!
"你竟敢這樣對我?"以往玄逍從不違背它的要求的,近幾年它越發大膽了。
"玄逍,你不要不識相,再這麼著,別怪我們不拿你當同伴看了。"牙莨看著盛氣凌人的姬川,幫著腔說道。
它們何時當它是同伴過?玄逍在心底如是自言。早被族裡"放生"到這小山頭來,美其名是要訓練獨立,事實上與放逐已無差別。事實早已擺在眼前,不想說,是因為不想撕破臉,難看……也難堪。
給它們難看,難堪的會是它自己。
都已經過午了,小鬼大概是真的不會來了。不願意跟它們吵,它轉身離開。
"站住。"比玄逍轉身的動作更快,姬川一躍上前,擋住玄逍的去路。
玄逍意興闌珊的瞥了它一眼,也不叫它讓開,反而一句話也不說,只繞過它要走。
"儒弱!"姬川碎它一口,一爪掌踩住玄逍的長尾。
玄逍回過頭,正好對上姬川眼底的一抹殘酷。
"虎族不需要你這等儒弱的垃圾,垃圾會教我看了礙眼。"
玄逍心裡一陣疼痛,猶如心頭被刺了一針。臉部的肌肉動了動,雙眼卻不露半點情緒。
倒是牙莨為姬川的話吃了一驚。哇靠!這母老虎的嘴上功夫何時練得道樣毒辣?要它是玄逍,不管說這話的人是誰,先打一架再說。首先就要撕爛它那張毒嘴。
"玄逍,你要有種就反擊,別再讓我更加瞧你不起了!"牙莨在一旁喊話道。
姬川全身緊繃呈備戰狀態,心臟怦怦跳,跳著獵殺獵物時的高潮與興奮。
牙莨的話勾起了它想獵殺玄逍的念頭。
玄逍淡漠的看了姬川和牙莨一眼。撥開姬川的腳掌,將長尾收回,而後轉過身道:"我說過,別惹我。"同類自相殘殺只對其他族群有好處。他絕不是怕
眼見著玄逍就要輕易的離開,牙莨急了。"姬川,你動不動手?你不動手,讓我來!"
姬川看穿了牙莨心裡的念頭。
玄逍雖是同類,但它身上那股於人肉香味的確讓它肚裡的饞蟲也餓醒了。何況它早也想教訓教訓這只墮落的病虎。
"牙莨,別跟我搶。"虎性生就殘暴,獵殺同族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休想,五五分帳。"這母老虎實在貪心,早就約定過如果要獵殺玄逍,它也要插一腳的。
玄逍看著它們,聽著它們的對話,心寒了。
它們真想吃它?好歹過去它們曾經一起吸吭過。姑婆的乳啊!現在它們連這點情誼也不顧了?
問怕不怕?不,不怕的,它現在用不著怕它們。
這兩年跟小鬼在一起,可不是白混的。如果它們現在就撲過來,它相信它會咬得下去的,畢竟這做關生死,但是……與自己身上相似的血肉怎麼咬得下去?可不咬,要等這兩隻餓虎撲上來,被撕咬的就是它了!
它不仁慈,它也不膽小,但還是……逃吧!反正它都已經逃了兩年,這一時片刻不逃,它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
就算它被咬死了,也不會有人同情它的。
"啊,玄逍——它跑了!"牙莨完全沒料到玄逍曾趁著它和姬川分帳時逃跑。這沒種的傢伙,若給它跑了,它們還分什麼五五、六四?"快追!誰先追到就歸誰。"姬川揭下話,自己早已先偷跑追趕玄逍去了。
牙莨愣愣的待在原地。待它反應過來,玄逍早已不見蹤影,連姬川也跑得老遠去了。
它氣得咆哮:"可惡,姬川你偷跑不算數,不許你獨吞玄逍!快回來,我們重新比過。"
想當然爾,不會有呆子回過頭來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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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郎端了盆冷水,推開女兒的房門。走進去後,將水盆擱在一旁的凳子上,扭了把乾淨的毛巾,替換掉玉娃兒額上已經不再有退溫效果的濕巾。
這丫頭身體向來強壯,少見她病,誰知一個小風寒來勢洶洶,她都高燒昏睡兩天了。
換好濕毛巾後,老茶郎走到窗邊,將大開的窗口關小一點。入夜了,再受涼可不得了。
"逍……玄……"
聽玉娃兒唸唸有詞,老茶郎連忙走到床邊,低下頭傾聽。
一聽,他就皺眉。怎麼妞兒昏睡了兩天,說這相同的夢話也說了兩天?
消?玄?消玄,還是玄消?那是什麼玩意兒?
看女兒被夢魘纏得痛苦,他連忙將她喚醒:"大妞、大妞,醒一醒啊。"
玉娃兒被這一驚擾,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老茶郎,便問:"阿爹,今天初幾啦?天亮了麼?要去山上……"
"天沒亮,不急、不急,天暗著呢。"怪了,大妞要上山做什麼?
老茶郎姑想心裡就越覺得怪,可百究寬怪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他搖搖頭,在床邊的板凳坐下。守了女兒好一陣子,才離開去煎藥。"大妞,你可行快好趕來,別叫阿爹看著你病,心裡也難過啊……"大妞是他的寶,可千萬不能出差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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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早已決定要忘恩背義了麼?怎還會有心?若有,也該是鐵石心腸一副,早也該不痛不癢、不哭不笑了。
偏又怎還會痛?怎還會難受……悲哀?對,就是悲哀。當時,他記得姑婆是這麼說的。那個時候…
"你這只沒牙的老虎,為什麼讓我認識你,還跟你一起長大,真丟死人了!"
"我有牙。"姬川的話嚴重傷了它,它抗議道。
"有牙?有牙怎麼連一隻小鹿都咬不死?還是我去把那頭鹿逮回來的。"
"我……我只是瞧它可憐——"
"屁話!老虎也懂得什麼叫作'可憐'?大家快來聽聽這天大的笑話唷。哦,不不不,我錯了,你怎會不懂得可憐?你是該懂的,因為你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可憐蟲啊!"
"咬他,咬玄逍,大家一起來嘗嘗可憐蟲的血是什麼味道。"
"啊啊,不要,好痛啊,不要咬我,我沒惹你們什麼呀——"
好痛啊!姬川和牙莨的牙已經磨得很利了,咬得它全身都是傷,毛都快掉光了,好痛。"姑婆,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大家都要咬我?"
"玄逍,你沒有錯,錯的是天爺,你只是悲哀,可憐的孩子。"
"悲哀?為什麼?"它不懂姑婆的意思。
姑婆摸摸玄逍的頭,說:"玄逍,永遠不要忘記你是一隻老虎。你不可能永遠靠同伴的獵食來餵養你,有一天你會長大,你必須自己出去獵食,自己獨當一面。當虎,是要習慣孤獨的,這不容你拒絕。如果你堅持拒絕,你只有死。"
"可是我不敢殺死它們,那些動物都比我小,我咬不下去。"因為缺乏磨練,它的牙也不似同伴們那麼鋒利。它們要咬它,它連抵抗的能力都沒有。
"你必須咬,孩子,這是你的命運。你既已生當一隻虎,就要順從命運的安排。當一隻虎,就要有虎的樣子,知道麼?"
姑婆說的半點沒錯。它知道,卻做不到,所以它悲哀。
它不該有心,但卻仍然心痛,所以它悲哀。
它的存在本就是一樁天大的悲劇,它沒有理由不悲哀。
而今連同伴都要將它當成獵物來獵殺,它更無法逃脫這注定悲哀的命運。
命運……什麼才是它的命運?是生為一隻虎,抑或是悲哀的生為一隻虎卻"咬不下去"?
看來,後者更貼近它的"人生"一點。不,它說過要抗拒這命運的不是麼?而且它也正在努力不是麼?
它不悲哀,因為有那個小鬼。起碼它有極大的慾望想獵殺她。她可是上上品。據嘗過各年齡層人肉的同族說,十幾歲的少女和小孩子的肉最鮮嫩美味。它記得那小鬼說過她多大年紀,不就是這最鮮嫩美味的時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