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她也不排除一個可能,那就是她的嘴被他的菜給養刁了。
康平切著自己盤子裡的京都排骨,也壓低音量道:「這家餐廳的東西是不太好吃。」排骨有些肥,吃起來太膩,肉又老。「但是還不到難以下嚥的地步啦。」
佳良有些孩子氣地嘟起嘴:「那請問一下我們幹嘛來這裡荼毒自己啊?」
問到重點了,康平咧開嘴,笑著跟佳良咬起耳朵:「你注意到沒?這家店地段很好。」
「嗄,所以呢?」地段好不好跟他們進來消費有什麼關係?價格又不便宜。要花三百元請她吃一條焦魚,錢不是這樣花的吧?
康平笑著解答疑惑:「我希望有一天等我存夠了錢,可以把這家店買下來。」
「啊?」佳良張大眼睛看著他。發現他眼睛裡閃爍著光。
「我打聽過了,這家店不是出租店面,所以餐廳的生意雖然不好,但還勉強撐得下去:我聽說過幾年店主打算移民到加拿大,到那個時候,手邊存款加上部分的貸款,我應該有辦法可以買下這家店面了。」
康平緩緩地細述自己的計畫,佳良聽得入神。
「佳良,我不是帶你來這裡吃飯的。」他才不會那麼虐待她,他說:「我是帶你來看我的夢想。」
啊……慘了,她沒有辦法說話。因為她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真要死了……
她太過感動以致於在聽到他接下來那句話時,全身僵硬的無法有任何反應。
「佳良,我要走了。」康平的聲音聽起來好遙遠。
走,走去哪裡?還會回來吧。快快樂樂的出門,要平平安安的回家哦。
「佳良,我想短時間裡,我是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什麼意思啊。
「佳良,我打算到香港去,我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想趁著年輕,到外面的世界去闖闖看。」
可、可他不是打算在這裡開店嗎?他剛剛不是說這是他的夢想嗎?他、他在唬人呀,虧她還因為分享了他那份美麗的夢想而感動得要命。
「世間的事情說來很神奇。佳良,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在酒店裡,我遇到了袁先生,你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件事嗎?」康平開始把事情的本末說了出來。
佳良臉上始終沒有半點表情變化。
她一直在聽,努力地,強迫自己接收康平說的每一個字。
而當她發現他說了那麼多,意思就是「他要走了,莎喲娜啦,再見!」她捉起筷子,夾了一大塊燒焦的魚肉吞進嘴裡,接著灌了一大杯檸檬水,不小心嗆咳起來。
見她嗆得厲害,康平連忙站到她身後替她拍背順氣。「佳良,你沒事吧?」
「咳、咳咳……」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連忙道:「喔,沒事,我沒事。」
他要走了。怎麼可以這樣,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怎麼可以這麼平靜地就這麼告訴她?
他擔憂地看著她。「佳良,你臉色好蒼白。」
「哦,是嗎?大概是……燈光的問題吧。」
「是不是……我要走這件事讓你有一點震驚?」他不安地問。
他記得佳良曾經半開玩笑地跟他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搬走了,她會很不習慣,她還說她可能會抱著枕頭哭上一整天。她真的會嗎?那麼開朗的她。
「震驚……」佳良失神失神地說:「豈止是一點點而已,你到香港以後可是要在國際級的五顆星飯店裡當主廚的耶,這麼值得慶祝的事,我太替你開心了。」
康平提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還好那只是個玩笑而已,也還好佳良一向都是那麼的獨立,否則他怎麼有辦法安心走開?確實是還好啊……出租公寓的房客本來就像是候鳥,他想佳良應該也早就習慣新房客在她屋裡進進出出了吧。
佳良眼神搜尋著桌上的瓶瓶罐罐,「啊,沒有酒怎麼行,這種時候應該要乾杯一下才對。」伸手招了個服務生過來,說:「麻煩來一瓶酒。」
「要什麼樣的酒?」Waiter問。
「都好,烈一點的,來一瓶白蘭地好了。」
「佳良,我看還是不要……」
「不行!」佳良猛瞪大眼。「有好事情不慶祝一下會衰的。」
「好吧,我們只喝一點點。」他妥協了。今晚佳良興致好像格外高昂。
一會兒後,酒來了。
開始時兩隻酒杯裡都只有三分滿。
「乾杯!祝你前程似錦!」佳良大喊一聲,仰頭把酒灌進喉嚨裡。熱辣辣的酒液灼痛了咽喉。
康平愣了一下。他放下杯子,按住佳良的手臂。「你怎麼這麼喝?」
佳良的聲音瘖啞起來:「我……太高興了嘛。」嗚嗚……掙開手,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一樣,二話不說,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倒。
這種喝酒的豪態讓康平看傻了眼,結果他還來下及阻止,佳良已經在喝第三杯了。「康平,我、我要祝你……」胃部突然一陣翻攪,佳良手抖得握不住酒杯,酒汁倒了自己一身。
「佳良?!」康平嚇了一大跳。
腹部持續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佳良跌坐在地上。康平衝到她身邊時,一口血從她嘴裡嘔出來,就嘔在他雪白的襟口上。
「佳良!」
餐廳裡的幾個服務生和客人都圍了過來。
「快,誰去打個電話?」康平把陷入半昏迷狀態的佳良抱了起來,嘶聲大喊:「快叫救護車!」
一雙筋脈糾結的手按住他的肩,是店主人。「先生,不要慌張,這附近就有醫院,我開車送小姐過去。」
康平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好,拜託快一些。」
☆ ☆ ☆
胃出血讓佳良在醫院裡住了一個禮拜,每天只能吃少量的流質食物,讓她大半年前因為貪吃美食而增加的身材又縮回原來的尺寸,褲腰也變得比原來更寬鬆了。
她瘦了不少。
醫生明令禁止她再喝酒,朋友和同事來醫院探望她,都對著她搖頭道:「看來大姐你的氣數已盡。」這群傢伙,居然還偷渡啤酒進來,在她只能喝熱牛奶的時候誘惑她,結果被康平一個一個把酒沒收,也算消消她心頭一口鳥氣。
一個禮拜後,她出院了,但身體還是很虛弱。佳良生平第一次嘗到沒有辦法隨心所欲控制自己的身體有多麼痛苦。她決定以後要少喝一點酒,但康平認為還不夠,「你該戒酒了。」他說。
他一直等到她完全恢復健康,有能力照顧自己後,才結束掉在台北的一切飛往香港。距他跟袁先生約定的時間已經晚了兩個禮拜。
她也在被他結束掉的範圍之內。
佳良心裡傷心,嘴裡卻不說。
他離開的那一天,她還笑著叫他別忘了把東西收拾乾淨,省得她還要花時間打掃。她說她會幫他把房間保留兩個月,如果他在香港吃不了苦想回來,兩個月內隨時歡迎他重新入住;但是兩個月後她就要把房間租出去了,因為她高興有人作伴。
他笑著叫她少喝酒,然後跟她親吻道別。
他意外地親到了她的嘴唇,佳良卻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
當她下班回到公寓時,他已經不在了。
當她坐在他的房間裡,發現他忘了帶走的棒球帽時,所有的情緒再也封閉不住,所有的感覺都像針一樣,扎得她全身痛楚。
現在她知道他要吻她的臉頰,卻不小心地親到她的嘴時,她有什麼感覺了。
那是心痛的感覺。
原來失去朋友是這種滋味。
還好,還好她老早就提醒過自己,康平遲早會離開這裡去經營他自己的未來。幸好她沒有讓自己太過依賴他,未來她會有一段時間不太習慣,但總有一天她會忘記的。肯定的。
她躺在他睡過的床鋪上,眼睛發澀,慶幸自己並沒有如她所預期的那樣想哭。
☆ ☆ ☆
肚子餓時,打開冰箱門,卻發現裡頭空蕩蕩。
早上睡過了頭,也不再有早餐喚醒她。
這種什麼都沒有的感覺真讓人有點不習慣。看來她的確被寵壞過一陣子。
在連續幾次發現冰箱裡沒半點食物後,佳良下定決心要變回沒被寵壞以前的那個女人。一陣子後,她的日常生活漸漸調回半年多前還沒遇見康平的型態。
少了一個人,在地板上走動時,又出現了回音。
空蕩蕩的房間逼得她換上緊身衣和跳舞鞋,躲進老莫的酒吧裡。
對她來說,老莫的酒吧是個私人避難所。她有很多朋友,卻只帶過一個人到這裡來買醉過。現在這裡又是她夜裡流連的私角落了。
剛替客人調好一杯琴湯尼的老莫看見那名打扮性感的女郎來到吧檯邊時,他驚奇地道:「瞧瞧是誰來了,我沒眼花吧?」
佳良咧嘴一笑。「嗨,老莫。」
把調酒送出去,他趴在吧檯邊關切地道:「老天爺,是不是已經過了一萬年了?佳良,你真沒良心,害我每天拉長了脖子就為了想看你會不會從那扇門走進來,結果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我脖子大概長了兩寸,卻連個影子也沒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