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向問話者拱了拱手。「請問這位官爺城門何時會開?」
「你們要進城?有什麼事嗎?難道你們不知道這城裡瘟疫橫行,閒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出?除非封城的命令解除,否則進去的人可不能再出來喔。」
「這我們當然知道。」男子氣定神閒地應對道。
宮差瞇起了一雙眼睛,懷疑地打量超說話的這名男子;而後地發現在一旁的三、四輛馬車,問道:「這麼多馬車,裡頭裝了些什麼?」
「官爺要盤查嗎?裡面全是可以救人的藥材和糧食。」男子擺了一個「不信請瞧」的動作。
藥材!
「可是縣衙購買的藥材和糧食?渾帳!為什這麼晚才送來?城裡因瘟疫而死的人已經有多少了你知道嗎?」他的家人也在裡面,卻因為身為官差必須奉命來看守城門,現在家中情形如何他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城裡因為這場瘟疫已經有不少人死去。
「縣衙購買的?」男子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但是卻也從官差的口中得知城內疫情之慘重,自責他還是太晚到了。
「這位官爺,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們是聽說蘄州鬧瘟疫,特地遠從邊城而來。」管事的代主解釋道。
趕了近七天的路才來到蘄州,大家都累了,誰還有心情和官差打交道。現在他只想趕快進城,趕快把藥草送交給此地的人民,再好好地休息一番。
「是的。這些東西都是要送進城內的,還請官爺快打開城門,說不定還能多救幾條人命。」男子接著道。
那名官差聞言,便不再多話,連忙命人開城門。
「你們快進去吧,把藥拿去李大夫的醫館,他會善用這些藥材的。」
「多謝官爺。」男子微笑致意,隨即轉身坐上馬車,急行而去。
★ ★ ★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在城垛上,彷彿帶來了希望……
冷傲霜曾對天發過誓,但是她卻一再地違背自己的誓言,乃至無藥可醫……這不是她當初立下的違誓之罰嗎?但為何卻懲罰在易盼月身上?
易盼月高燒不退,整個人憔悴得可怕。
天又亮了嗎?他還能撐幾天?
冷傲霜重重地跪在窗前,望著東方的天際,雙手交握在胸前,真心地對天祈求。
如果易盼月能夠不死,她願意離開他,再度回到從前那種孤寂的生活,重新戴回冷漠的面具;然後,她的心就死了。
本來她之所以有心,全是他教會了她;而現在,她願意把這顆心還給他,只要他活下去……
冷傲霜心口一緊,痛出了眼淚;她死命地想抹去,只因她從不流淚。
老天爺,她不曾求過什麼,但求這一回……
「傲霜,你在做什麼?」易盼月從昏睡中醒來,睜眼便看到她跪在窗前。
「我在許願。」冷傲霜僵硬地扯出一抹笑,緩緩站了起來。
「許願啊……如果我也向著天爺許願,你說她會准嗎?」易盼月微笑問道。
「當然,你許的願她一定會准的。」冷傲霜強笑道。
易盼月一雙黑眸深情地望著冷傲霜。如果他現在不是一個將死的人,他一定向老天爺祈求與她長相廝守;但是現在,他只希望她能快樂。
「如果來世我們再次相遇,你會愛我嗎?」
「不會。」冷傲霜堅定地說。「如果有來世,我倒希望我們一輩子都不曾相遇。因為愛你太辛苦,我愛不起。」
易盼月沉吟了一下,又道:「幸好我許的願老天爺一定會准,你說的對不對?」易盼月咧開一張嘴笑著。
「你怎麼了?」冷傲霜慌張地跑到易盼月身邊。
「走開,不要碰我。」易盼月推開冷傲霜,卻因為使勁過猛,自己也從床上跌了下來。
「讓我看看。」冷傲霜扶起他,卻為他的不合作束手無策。「易盼月,你這麼想死嗎?」
易盼月捂著發疼的胸口,忍痛道:「我這條命是你給的……本來它早該在十年前就消失了。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從不害怕,只是……難免會覺得有那麼一點遺憾……」
「你的命是我給的,所以我不許你死,至少不準死在我面前。」
「那麼,請你把眼睛閉起來吧……」易盼月強忍著痛道。
「真是死性不改,我怎麼會愛……」愛上你這個人。冷傲霜不知該笑還是該慟哭。
「我知道你沒法愛我。可是我都快死了,你還不肯給我一點安慰,真無情。」易盼月自嘲道。
「……」冷傲霜無言看著誤解自己心意的易盼月,懷疑起自己是否有愛人的資格?「你餓了吧,我去端粥來……」 ★ ★ ★
數輛馬車先後在李家醫館的門前停了下來。
冷傲霜正覺得奇怪,李言聞便興奮地呼喊她到前廳。她抱著納悶的心情到了前廳,看見李言聞臉露笑容,一掃憂愁地與一名陌生男子交談。
李言聞看見了冷傲霜,連忙高興地說:「冷姑娘,你快來,易大夫有救了。」
冷傲霜心頭一震,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李大哥,你說什麼?!」
「不只是易大夫,應該說整個蘄州城都有救了。」李言聞喜悅地說道:「冷姑娘,這位公子送來了好幾車的藥材和糧食,蘄州有救了。這位公子──呃,不曉得這位公子怎麼稱呼?」他高興過了頭,竟連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唉,真該打。
「在下徐定楚,陽和縣人。」男子自我介紹。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李言聞身邊的女子,不自覺地嗟歎了一聲,好冷艷的姑娘!只是,這麼漂亮的姑娘怎會出現在這種地方,著實教人難解。
「原來是徐公子,幸會幸會。」
「李大夫不必多禮,那麼我現在就讓家僕將藥材卸下來。」徐定楚說畢,立刻走出醫館,吆喝著隨行的僕役將藥材一一卸下馬車,而自己也投入了搬運的行列。
李青聞和冷傲霜見狀,也都前去幫忙。
這麼多的斷魂草……冷傲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麼說,他真的有救了。
「李大哥,我先拿一點藥去熬。」
「也好,你快去吧。」
冷傲霜取了部分藥材,心中頓時百感交集,開爐熬藥的動作也快得不可思議。
貪快的結果,是她的手被熱爐燙了幾下,而她卻連吭都不吭一聲,心思早飄到了心中惦念的人身邊。
糧食和藥材分別送到了縣城中的其他醫館,徐定楚一行人便留在城內幫助治療病患。
徐家有大片的斷魂草,他鄉有難,他更無法見死不救。所以,當他聽說了蘄州的疫情,便匆匆帶了幾個稍懂醫理的僕傭攜藥南下。人命至重,這是他師父教給他的。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裡遇見他的恩師;又或者說,在他原以為與他師父的師徒緣分已盡後,會有機會再見到他師父──那個兩年前自稱二十歲的俊美男子。
幫李大夫看顧完了前頭的病人,他見冷姑娘端著藥碗走到後方的房間,他以為裡頭還有病人,便跟著進去;正想問那姑娘是否需要幫忙—卻意外地看見了木床上躺著的竟是他的師父。
「師父,你怎麼會在這裡?」
徐定楚這一喊,不僅易盼月停下了喝藥的動作抬起臉來看他,連餵他喝藥的冷傲霜也轉過頭來。
「原來是你啊!定楚,好久不見。」易盼月先是訝異,而後笑著向他打招呼。
看來,他們還挺有緣的。
那斷魂草想必是他送來的了。
「師父,真的是你啊!」易盼月明顯地俏瘦,簡直和兩年前的他有著天壤之別。要不是那說話的語氣實在太熟悉,他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病在床榻上的男子會是他的師父。「你……也得了瘟疫?」
「很遺憾你說的是事實。」易盼月低下頭繼續喝藥。
「沒想到我那斷魂草第一個救的人就是師父你。」徐定楚看著易盼月一口一口喝掉冷傲霜碗中的藥汁,喃喃地道。
喝完了藥,易盼月才又道:「是啊,說來也巧。也許都是緣分吧……」易盼月打了一個呵欠。斷魂草本身有催睡的作用,連他也無法抵抗。他強打起精神,對冷致霜道:「如果這是命,等我病好了,你……」易盼月又打了一個大呵欠。
「睡吧,等你醒來再說。」冷傲霜扶他躺下。
「不,我一定要現在說。」易盼月捉住冷傲霜的衣袖,道:「等我病好了……」
冷傲霜不想聽他說下去,逕自端著藥碗走了。
冷傲露一走,徐定楚連忙走到易盼月床前。
「師父。」他喚道。
「嗯?」易盼月強睜開沉重的眼皮。
任誰也看得出來,冷姑娘與他師父間有著相當不尋常的關係。基於好奇心的驅使,徐定楚忍不住問:「那位冷姑娘是誰啊?」
易盼月笑瞇著眼看他這個笨徒弟。「她呀,她是你師母。」
「師母!」徐定楚怪叫了一聲。
難怪他見到這麼美麗的女子居然不會心動,原來如此呀。
「喂,師父──」徐定楚又叫喚了聲,但這回卻不再有任何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