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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衛小游

  「我想我還是出去一下比較好。」易盼月放開她,披了件外衣就真的走出房去。

  冷傲霜坐在床上想阻止,卻發現自己左胸口上有些疼痛,她知道那裡有他方才留下來的印痕。

  今夜的風雨怎麼這樣大、如此冷?她不禁用雙臂環緊了自己的身軀。

  ★  ★  ★

  原以為這場雨只是入夏時節的黃梅雨,是今年農作物豐收的前兆;任誰也沒料到這場兩所帶來的,竟是一場空前的浩劫。

  連日來的大雨使得河水暴漲,再加上蘄州這一帶水面比地面還要高,河堤擋不住劇增的水量,終於潰崩了。

  大水一古腦地湧進了蘄州城內,釀成了嚴重的水患。

  大水淤塞不退,縣民們也只好暫時遷往較高的山上避難。

  僅僅一夜,蘄州縣便陷入了愁雲慘霧當中。

  不知是誰想出了一個聰明的方法,利用沙包在淹水的地方建成一道道臨時的溝渠,這才順利地將水引到其它地方。

  積水雖已暫時消退,河堤也在搶修之下補救了大半,一般縣民紛紛返家整理家園,誰知另一波禍事卻在此時又落阱下石地爆發開來──

  「是瘟疫。」在連續診斷了近十名病患後,李言聞慘白著一張臉道。

  連日來的水患,把這人人聞之色變的瘟神也請來了。

  「瘟疫!相公,這怎麼辦才好?」吳氏乍聞「瘟疫」二字,心下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沒有可能只有這幾個少數的病例?」易盼月不禁緊張地問道。

  這病若傳染開來,那可就麻煩了。縣城裡才剛從水患的滿目瘡痍中逃脫,此時若再有傳染病蔓延開來,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唉,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恐怕這病毒已在這城裡傳染開來了。」李言聞搖頭歎道:「這些病人的病症都已十分的嚴重,連來求診都無法做到,已經病到只能在家中延醫治療,那麼已經染上而尚未發病的可能已有不少人,再過不了多久,這城裡恐怕就要陷入一片可怕的疫情中了。」

  李言聞的話深深震撼了在場眾人的心。

  「你們還是快走吧。疫情一旦蔓延開來,州府下令鎖城,到時誰也別想出城一步了。」李言聞這話是向易盼月和冷傲霜說的,而他則大有與蘄州共存亡的決心。

  「這是什麼話?我也是個大夫,豈能丟下病人不管?城裡的大夫並不多,我若在這時離開,便枉生為人了。」易盼月毫不考慮地說。

  「我也懂醫術,我也留下來吧。」冷傲霜亦沉靜地說。

  「不行,你還是快走吧。」易盼月扯住冷傲霜的胳臂道。

  「腳長在我身上,我自己會作主。」冷傲霜堅持道。

  爭論了半晌,結果沒有人願意離開,所有的人都決定要留下來。

  果不其然,李言聞一語成讖,瘟疫在蘄州縣內很快地蔓延開來。

  在疫情傳出的第四天,黃州府治果真下令蘄州封城,只准城外的人進入,城內所有人皆不許出城。

  城內的大夫供不應求,而李言聞和易盼月鎮日為病人診治,幾乎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

  疫情來得太突然,老天又開始不停地下起雨來,河堤尚未完全休復,只要河道水量再劇增,隨時都有再潰堤的危險。

  在疫情逐漸被控制住的時候,偏偏禍不單行,藥材也告短缺了。

  就算有醫術再高明的大夫,沒有藥材也是枉然。

  蘄州縣衙雖已向鄰縣緊急招募藥材,但卻是緩不濟急。

  因為藥材短缺,病人無藥可治,已有不少人死在瘟疫之下;讓才剛剛控制住的疫情,不到一段時日便又開始壙散。

  「月池兄,這裡有我,你先去休息一會吧。」

  夜已不知多深了,李家醫館內卻還未熄燈,一間屋子裡尚有十來位染上瘟疫待醫的病人。

  數日下來,易盼月與李言聞皆瘦了一大圈。

  易盼月喂病人喝水吃藥,一張俊美的臉孔明顯地消瘦,兩頰向內凹陷,已有些不修邊幅了。

  「無妨,我還有力氣。病人這麼多,不趕快治好他們不行。」李言聞試著保持清醒說道。

  「藥材還剩下多少?」易盼月問道。

  李言聞憂心忡忡地深鎖眉頭,搖了搖首回答他的問題。

  誰料想得到蘄州會有這場浩劫,平日根本不會特意去購存醫治瘟疫的藥草。集結了城內大小藥鋪的藥草,能撐到今日就算很不錯了。

  易盼月低下頭,看著滿屋子呻吟的病人,不禁憂心地問:「縣府已經向鄰縣收購藥材了吧?」

  「只怕緩不濟急。」李言聞頓了頓又道:「聽說鄰縣的水患也不比咱們這地方好到哪去,雖然還沒聽說有疫情傳出,但是他們擔心瘟疫會擴散到他們境內,所以黃梅縣和廣濟縣都不大願意送來藥材;其他稍好一點的,也有些不肖的商人趁機哄抬藥價、糧價。唉,真是世風日下啊。」李言聞長歎了一聲。

  易盼月聞言,也不禁歎息了。

  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深的無力感,只為自己留不住這些村民的生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從自己的指縫中消失,而他卻愛莫能助。

  「張大哥,喝藥了。」他扶起一名面色臘黃的病人,親自將藥汁餵入他的口中。

  無論如何他也要救一個、算一個,絕不能放棄任何一條生命。

  「易大夫,俺會死嗎?俺的老婆女兒──」

  「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易盼月安慰道。他實在不忍告訴他,其實他的妻女都已經病歿了。

  如果再沒有藥草送來,只怕……這場瘟疫將無法收拾。

  「叩叩──」下著雨的深夜裡,敲門聲打散在雨中,變成了細碎而不清晰的聲響。

  易盼月放下了藥碗走到門前。「你怎麼來了?」

  「我來──」冷傲霜收起傘走進屋裡。「我來送一點吃的。」

  「屋裡還有一點食物。雨下這麼大,你不該過來的。」說歸說,但易盼月還是讓她走進屋裡來。

  「冷姑娘,是你啊。」李言聞驚道。

  「李大哥。」冷傲霜將竹籃子擺在桌上。「我送一點熱粥過來,天天吃饅頭不行的。」她盛了兩碗粥,又道:「你們先去淨手,換我來照顧這些病人。」

  「不用了,這裡不缺人手,你快回去吧。」易盼月伸手想趕她出去—卻又不敢碰到她,伸出的手臂怪異地懸在半空中。

  「夜這麼深,你要我一個女子走路回去?」冷傲露笑著將他懸在半空中的手放下,看著他疲憊的面容道:「再說,這裡需要我。」

  「月池兄,我先送她回去。」易盼月臉色一沉,轉身捉起一把紙傘道。

  「不用了,你忙,我自個兒回去就行了。李大哥,粥趁熱吃,那是嫂夫人特地熬的。」冷傲霜連傘都忘了拿,轉身便走。

  易盼月發現她忘了拿傘,連忙捉了傘追出去。「等等──你忘了傘。」

  冷傲霜停下腳步,轉過身等易盼月追上。雨水打在她身上,早濡濕了她的衣裳。

  易盼月忙把傘握到她頭頂上,卻發現她早已淋濕。

  「笨蛋!藥奴是這樣教你的嗎?一個大夫如果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還有資格救人嗎?」天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臉龐;但依著指間傳來的撫觸,仍然清楚地感覺得到他的清瘦。

  「天太黑了,我送你回去。」易盼月避開她的觸摸。

  冷傲霜笑道:「不用擔心我會受到感染,瘟疫雖然可怕,但不是說得就得的。我已經在教導縣民正確的衛生習慣,希望可以緩和疫情。你……回去喝婉粥吧。我怎麼來的,自然就怎麼回去,天亮我會再過來。」冷傲霜將傘柄塞入易盼月手中。「反正我都已經濕了,不必再撐傘了。」

  易盼月重新將傘塞給冷傲霜,自己則曝身在傘外。

  「我也濕了,一樣不需要傘,你拿回去吧。明天也不要來了。」易盼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中有說不出的深情。

  他頭也不回地奔回醫館,留下冷傲霜一人孤獨地站在雨中……

  ★  ★

  天災人禍不息,苦的是百姓,頭痛的卻是縣官。

  已經無計可施的縣尹,竟然搭起神壇向蒼天祈求。

  也許上天真是有所感應了吧,一連幾日大雨的侵擾,竟然在隔日清晨放了一個晴朗。

  溫暖的陽光,像是蘄州城一道道的生機。

  倖存的人民望著久違的陽光,有的竟合起雙掌,含淚向日頭膜拜。

  而這看在冷傲霜眼中,卻是一片哀憐。

  「天終於放晴了。」李言聞的小兒子感慨地說。「我爹要我讀那些四書五經有什麼用?城裡這麼多病患需要幫助,如果我習的是醫術,那麼我便可以幫我爹救人了。冷姊姊,你說是不是?」

  冷傲霜看著這名瘦骨嶙峋的少年,覺得他天資異常的聰穎。

  「你爹要你讀書自有他的苦心。在現今社會上,大夫郎中的地位一向不高,貧寒百姓也只有應試科舉金榜題名,才能飛黃騰達。」

  「但是我並不希冀飛黃滕達呀,我只想習得一身高明的醫術,以此濟世救人。」阿珍不失天真,卻頗有抱負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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