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芙的雙腳還在復健當中,尚無法如以前一樣正常行走,但已無須他人的扶持便能自己走一小段路。
這件婚事一傳開來,葉家上下莫不震驚,而其中最驚訝的莫過於當事者本人──葉芙。
她長年居處深閨,怎麼也不明白淮陽王為何會迎她做妃子?而她也只見過那淮陽王爺一面—那次是她爹葉守中毒時,她正好在一旁陪伴,雖然事情發生至今也有一小段時日了,但對那王爺的印象倒還頗深。記得他生得十分魁梧,一雙眼如鷹隼般炯炯有神,可是卻有點怕人呢。
她記得那日她來不及避開,便靜靜地站在一旁,而那位淮陽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怎麼知道他說娶就娶呢?
大明開國至今一百五十餘年,葉家還算得上是醫藥世家,也出了好幾位宮中太醫,甚得皇寵;但是大夫這種職業,在社會上的地位卻與算命卜筮者同流,十分低落。淮陽王貴為皇親,又是朝廷重臣;葉家就算素富盛名,又哪裡攀得上堂堂一名王爺?
她實在很困惑,但是卻無人可以告訴她答案。就連她爹爹,問他原因他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
現在可好,再過半個月她就要出嫁了,即將飛上枝頭做鳳凰,成為人人稱羨的王妃。就算剛剛才聽到他們葉家因為義診一事,當今聖上特地欽賜「第一杏林」的御匾──現在正高掛在正門上面;可她卻一點兒也快樂不起來。
她沒有準備當新娘子的喜悅,只有一種奇怪的預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心中疑雲重重,怎麼也安不下心。
另外,她生命中的兩位恩人不能來參加她的婚禮,是多麼遺憾的事啊。
唉!葉芙重重歎了一口氣,取下窗邊的竹製風鈴把玩。
風鈴如果不在風中任風吹動,又有什麼情趣可言?
她趴在桌前,看著窗外的白雲飛過藍得似海的天空。 ★ ★ ★
當聖上敕禮部太醫院向全國徵求醫藥人才的時候,淮陽王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易盼月。
儘管他再怎麼欣賞他的才華,但易盼月已老早表明了不願涉入官場的心意──
「王爺在朝為國家做事,盼月在民間也憑一己之力為百姓盡心,本質是相似的。那麼為不為官又有何差別呢?」
易盼月雖是這麼說的,但當皇上詔令一下,他第一個想到的人還是易盼月。
是以,當易盼月一口答應時,他反而有一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答應了?!」朱見潯無法不驚訝。
「對啊,王爺這問題真奇怪。」易盼月笑著解釋道:「側身宮庭之便,可以見識眾多珍奇的四方貢藥、天下精選的御用藥品,尤其是內府珍藏的醫藥本草,這些可不是尋常民間可以見到的。」
「原來如此。不過聽你的口氣,好像進宮是為了挖寶一般。」朱見潯不禁笑道。「那好。既然你同意了,我明兒個就向太醫院薦舉你。」
「多謝王爺。」易盼月舉起酒杯道:「我敬你。」
朱見潯也舉起杯子道:「易兄不必客氣。」
易盼月在淮陽王府中是個受歡迎的客人,尤其受侍女歡迎。
酒杯才方見底,一旁隨侍的丫鬟便爭著幫易盼月斟酒。
「我來。」一名清秀可人的丫鬟搶過酒瓶道。
「讓我來才是。」另一名艷麗的丫鬟則不客氣地端起易盼月的空酒杯。
多人相爭的結果,不但酒沒斟進杯裡,還潑了易盼月一身。
朱見潯見怪不怪地斥退侍女,笑道:「傳聞女子禍水,今日先生倒令本王大開了眼界。」
「酒這東西實在害人呀。」幸好他閃得快,只踐了幾滴上身。
朱見潯倒也乾脆,喚人撤下酒,改奉上一壺清香的茗茶。
易盼月大笑,兩個男人便開懷地暢所欲言。
不知是怎麼開頭的,他們從邊防聊到域外,最後竟談到了葉芙。
「葉小姐是個很聰明的姑娘。」易盼月欣賞地說。
「易兄和葉小姐很熟?」朱見潯半試探地問。
「還算吧。她是我的病人。」易盼月察覺朱見潯話中的試探,覺得有些奇怪。
從易盼月的語氣中感覺不出有任何的男女情愛,朱見潯想了想又問:「如果我說……我想迎娶她當我的妃子呢?」
這倒有些教人驚訝了。
易盼月接著問:「王爺見過葉小姐嗎?」
朱見潯點點頭道:「見過兩次,是很美的一個女孩;不過令我最先注意到的,卻是她的文采。」
「婚姻之事總須慎重考慮。葉小姐適不適合當王妃我不敢說,但我所認識的葉小姐確實是一個非常聰慧的女子,能娶到她當媳婦兒,是男人的福氣。」易盼月氣定神閒地飲著甘純的熱茶。「這茶好。」甘潤生津,他不禁讚道。
「當然,這是浮梁的貢茶。」朱見潯解釋後又道:「那麼易兄呢?易兄想要這個福氣嗎?」他不做奪人所愛的事,所以他必須問清楚。
易盼月顯些被熱茶燙到,暗忖:淮陽王何出此言?
易盼月搖搖頭笑說:「王爺,易盼月不是那個有福分的人。」
聽到易盼月的保證,朱見潯才鬆了一口氣。這麼一來,他便能安心地去找葉家老爺提親了。
但朱見潯怎樣也想不到,今日他和易盼月所談的「葉小姐」,竟是不同的兩個人。
★ ★ ★
告別了淮陽王府,易盼月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自然是為即將進宮一見內府的藥物資源,憂的卻是──她怎麼辦?她會願意同他一塊兒進宮嗎?
陪淮陽王夜談,回到葉家時已經很晚了。易盼月惦著心事想告訴冷傲霜,但瞧她房裡已熄了燈,便不再打擾。
踱回了自己房間,卻又睡不著;想著該如何告訴她,又擔心這將會成為她離開的借口。
煩惱了良久,易盼月忍不住偷偷潛進冷傲霜房裡,搬了張椅子放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
感覺到有股注視的目光,冷傲霜緩緩地張開眼。
「這麼晚了,有事嗎?」她的聲音帶有濃濃的睡意。其實不必張眼,她也知道是誰。
來不及說抱歉,他輕聲地問:「傲霜,我進宮去太醫院可好?」
「嗯。」冷傲霜含糊地應了一聲,便翻過身去繼續睡覺。
「傲霜,你剛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易盼月改坐到床沿,翻過冷傲霜的身軀又問。
「易盼月,你很煩你知道嗎?」冷傲霜有些生氣地說。睡蟲都被他趕跑一半了。
「不是這一句,是上面那句。」易盼月無視於她的怒氣,他必須得到一個答案才行。
「不就是『好』嗎?」冷傲霜迫於無奈地說。易盼月拗起性子來簡直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說什麼?」易盼月不確定地問。
「你耳聾啦!我說好好好好好──」反正睡蟲都被趕走了。冷傲霜坐起身子,索性一次說個清楚,讓他聽個夠。
「我進宮好,那麼你呢?」易盼月緊張地捉著冷傲霜的手,因為這才是他真正想問的。
「當然是跟你進宮嘍。」冷傲霜理所當然地說。
易盼月聞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沒有聽錯啊?
「怎麼,不願意?難道只准你一人進宮見識皇宮中那些珍奇的藥材醫書啊?」冷傲霜補上這一句。
她和他為何會演變成今日這般境地,她也不是非常清楚;但記得昨天還在想要不要接受他,現下卻說出這種話,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反正說都說了,也不覺得有何不妥。倒是進了宮以後,若能見識到宮廷的御用藥品,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嘛。
易盼月則有些吃味地想,原來還是只為了進宮增廣見識。
「那麼可能要委屈你扮成我的小廝了。」
「為何?」冷傲霜抗議道。
這是個極端重男輕女的社會,女人出門拋頭露面是不被允許的,不過,重男輕女也好,女子無地位也罷,這些跟她一點都不相干,因為她只做她自己。
「我總不能帶著一個天仙般的姑娘進宮吧。」
「宮裡有規定不准攜帶女眷嗎?」冷傲霜故意問道。皇宮內苑,當然不可能任人攜家帶眷地進駐,又不是觀光名勝之地。
易盼月懂得她的話意,開心地將她擁進懷裡道:「是啊,所以只好委屈你了。就當我們是進宮去遊玩的,如此也不錯嘛。」 ★ ★ ★
皇家迎親的隊伍無比的壯觀,從城南一路浩浩蕩蕩地前往淮陽王府,一路上圍觀的群眾幾乎把道路擠得水洩不通。
葉芙坐在大紅花轎內,心情一直無法愉悅快活,總覺得不安。原因之一是易大夫和雅安還是沒有來參加,這是她心中的遺憾。
聽說易大夫已經辭官離開了宮廷,以後要再見到他們,想必是不太有機會了。
她偷偷揭開轎簾的一角,驚見圍觀在大街旁的群眾而嘖舌不已。心想,難道這些人都沒事可做了嗎?
「小姐。」喜娘發現葉芙不莊重的舉動,連忙移身到窗口央她把轎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