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盼月哪裡聽得進去,丟下水桶便衝進火海之中,心裡想的、念的,都只有那一人。
「快來人阻止大夫呀!」張燕兒拉不住易盼月,只好大叫道。
所有的人都料想不到竟會有人衝進火場,回過神時,已眼睜睜地看著易盼月消失在火幕之中…… ★ ★ ★
很熱。
夏天到了嗎?
可是夏天也沒這樣熱啊。
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喔。
昏睡在地上的冷傲霜張開眼皮時,看見的是一塊燃燒的布簾。那姑娘不僅迷昏她,還放火燒她?
她坐起了身子,發現地板不再是原有的冰冷,而是溫熱的。她看著自己的手掌,竟懷疑起自己的知覺。
曼陀羅的麻醉效果還未完全散去,她揉揉發疼的頭,一時之間還不能思考。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扶著搖搖欲墜的身子站到窗邊一看,才發現整個院落都著了火,而且火勢沖天。這藥閣可能因為位在最邊緣,她才沒一下子就葬生火窟;不過好像也快了,因為火已經燒到這閣樓來了。
冷傲霜走至門邊,用手輕觸了下門板,不僅被燙了一下—也發現了另外一件駭人之事──門被鎖上了。
她又踱到窗邊,往外望去,幾乎全陷進了火海。
天啊,怎麼一覺醒來,世界就全變了樣?
閣裡有些地方也開始著火,一些藥物已經燃燒了起來。多種藥物的味道混在一起,還真不是普通的嗆鼻。
這藥閣裡有麻醉用的迷藥,她先前就注意到了;只是沒想到那位姑娘會拿它來對付她。
她掏出手巾掩住口鼻,以保呼吸順暢。她若再不離開,不是被火燒死就會被煙嗆死,要不就是熏死在這濃厚的藥味之中。
但想要離開,門又被上鎖了;而唯一的一個希望便只剩下頭頂上的這扇窗。無奈她現在渾身無力,跳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摔斷一條腿;但如果走不動!沒法穿出火牆,她一樣要死,並且死得更難看。
無情的火不斷不斷地延燒上來……
一股嗆鼻的藥味,把差點昏睡過去的冷傲霜又給嗆醒。
冷傲霜雙眼一睜,扶著牆站了起來,走到藥櫃旁抽出一個抽屜,而後又坐回較通風的窗邊。
她的臉色原該是蒼白的,但大概是因為火光的因素吧,映照得她的雙頰潮紅一片。
她隨意翻動著抽屜裡的犀角……想當年李太白病重時,缺的可不就是這味千金之藥。她挑起一個丟向火焰中,直到丟到剩下最後一根才停止。唉,反正遲早都要被火吞噬的,她就省點力氣吧。
她趴在地上,手中的犀角滑落了下來……
同樣都是火海,同樣都是要奪去人命,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十五年前帶走的是三百條生命,而今日這場則是她孤獨一人步向幽冥。
黃泉會冷嗎?還是像現在這般的熱?誰來告訴她?
怎麼活著的時候路是一個人走,到死了也還是孤獨一人呢?誰又來告訴她?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叫她,但不是很清晰。
是爹嗎?還是娘?或者是藥叔?抑是……
「傲霜──」
很熟悉的聲音,到底是誰呢?
「傲霜──」
不管是誰,都不要再叫了。她覺得好累、好暈,只想睡一覺。
「傲霜,你還好嗎?傲霜──」
好難聽喔,嗓子都叫啞了。這難道是……易盼月的聲音?!
冷傲霜心中一驚,勉強爬起來倚在窗邊,果然看見易盼月正穿過中庭的一片火海而來。
易盼月顧不得身上著火的衣邊,狼狽而心驚地看著已經陷入火海中的藥閣。終於,他看到了倚在窗邊的冷傲霜,一顆不確定的心這才暫穩了下來。
「傲霜──」他大聲喚道。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喉嚨不知在何時已被灼傷。
看著樓下的男子,冷傲霜無力地靠在窗子的橫欄上,心中一時百味交陳。
不用他說,也不是自抬身價,她沒由來的就是知道他是為她而來的。
這個傻子,竟不顧危險地衝進火場來找她。
一根短梁支撐不住火舌的侵略,從屋頂上掉了下來。冷傲霜無處可退,只好將身子往窗邊擠;恐怖的是那掉下來的木柱剛好在她的腳邊,差一點就要砸爛她的頭了。
「傲霜,跳下來,快點!」只剩下這個方法可以救她,又不至於讓她受傷。動作要快點,不然樓就要塌了。
跳下去?她有沒有聽錯啊?
「傲霜,跳下來,相信我。」易盼月見冷傲霜遲遲不肯跳下來,心開始有些慌了。
她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肯跳下來?是不相信他還是她……不願意?難道她想留在那邊……
「傲霜,快點跳下來!」易盼月張開雙臂,極力呼喊。他打算她若再不下來,他便要衝上去;管它危樓烈火,誰都不能從他身邊奪走她。
一聲聲的呼喚將冷傲霜迷離的目光拉了回來。她看向站在樓下張開雙臂的易盼月,不禁譏誚地抿了抿乾澀的唇。
當真那麼有自信啊?若她不跳他又能怎樣?
算了,跳就跳吧,誰怕誰。
她縱身一躍而下──
天啊,易盼月怎麼接得著她的?但是這副溫暖的懷抱卻意外地教人懷念。
「我接住你了。」易盼月笑意甚濃地說。這個笑,永遠都那麼自信滿滿。
他緊緊地擁住冷傲霜的身子,彷彿抱在臂彎裡的是一片雲,稍稍鬆手便要被風給吹走似的──這是他所不允許的。
「可惜了千金之藥,一場火便全付之一炬了。」冷傲霜有氣無力地看著身後的藥閣倒塌。
「的確可惜。」但是千金之藥哪裡比得過一個冷傲霜呢。
火勢依然猛烈,一道道的火牆將鼎沸的人聲隔絕在外,而牆裡牆外,卻是兩樣世界、兩種心情。
第八章
火焰沖天,就像地獄之火,將天井中的兩個人死死圍困,絲毫不肯退讓。
天井中雖然沒有可供燃燒的物品,但是焦黃的泥土卻顯示這片土地再也支撐不住火舌的侵犯而赤赭龜裂。
易盼月小心翼翼地將冷傲霜抱起,不讓她碰到熱度逐漸升高的泥土地。
現在的天井就像個大烤爐,再不想辦法離開,就算不被燒死也會悶死在這邊。
「易盼月,你是個呆子你知道嗎?」冷傲霜雖然有氣無力,但問話的口氣倒挺犀利的。
而易盼月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是,臣知罪,娘娘請息怒。」
冷傲霜聞言,又笑又嗔地掄起粉拳就往他背後揍去;只可惜力道不足,像在捶背。
明明是不痛不癢的一拳,沒想到易盼月卻誇張地大喊:「你想謀害親夫啊!」
冷傲霜真敗給他了。
易盼月執起她的右腕診脈,問道:「曼陀羅?」
難怪她會全身無力。若是他沒來,她豈不要喪命於此?到底是誰下的藥?
冷傲霜並不否認。但是堂堂一個宮主,被人下了藥還一副虛弱的樣子,實在說不過去。
「還說呢,都是你害的。」招蜂引蝶,男人真是禍水。
「我害的?」易盼月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明白冷傲露有意保留,便不再追問。
「是啊。現在可好了,火這麼大,你這呆子還闖進來,真的那麼想死嗎?咳咳──」冷傲霜被煙嗆了一下。
不行,再這樣下去,他們真的會死在這裡。
易盼月環視四周熊熊烈火,想要尋找火勢較小的地方,也許還有辦法衝出去。
「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掉眼淚嗎?」
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會。」冷傲霜斬釘截鐵。
「真的啊……那為什麼你的眼睛這麼紅眼眶還濕濕的?」
「那是被煙熏的。」冷傲霜抗議道。「如果你死了,我也死了,我幹嘛還掉淚呀?」
「哦,那也好,聽起來挺不錯的。生雖不同時,死卻能同穴,我們就做一對同命鴛鴦好了。」易盼月低低地笑著,只是聲音有點啞。
北面的路不通,南面又是大門口,只怕屋頂就要塌下來了。走東面或是西面吧,建築較少,或許可以衝過去。
易盼月敞開外袍,將懷中的人兒完完全全地保護在胸前。當對同命鴛鴦雖然挺不錯的,但他還是比較喜歡和她攜手過一生,所以他必須闖闖看。
正欲提氣躍起,東面的圍牆突然崩坍了一隅,火焰頓然向兩旁分散。原來是有人開了一道火巷,他來不及欣喜,便聽見東面牆外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喚──
「大夫!大夫──」
易盼月連忙應了聲,抱緊了懷中的人便從崩塌處奔了出去。
「快點,繼續救火。」淮陽王站在火場外指揮眾人毀牆滅火。
「裡面有人出來了。」有人眼尖地看見火場中隱約而現的人影。
「是大夫,大夫出來了!」
易盼月以極迅速的速度從火巷中衝出來,仍然免不了掛綵,衣緣也著了火。
淮陽王見狀,連忙提了桶水往他身上潑去。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大夫。」朱見潯欣喜道。
易盼月看著自己一身濕,又見站在面前的朱見潯,知道自己這次是欠了他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