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不懂事,竟然死在人家後門兒,真是觸酶頭啊!」
「去,這等話你也敢說,不怕天打雷劈呀?還是先將這可憐的孩子好好埋了才是!」
「埋,當然是要埋。」咕噥之際,眼睛突然一亮:「旁邊那只紅鬃馬……嘿嘿,可是上等貨吶!」
「大爺好眼力,可惜——沒福氣!」清越的聲音自後方傳來,所有人不約而同回頭瞧,只見人群往兩邊退去,一名男子慢慢踱了出來。
「你你你——敢咒老子?!」袖子有些厚,但該卷的時候還是要卷。
「這馬的主人明明沒斷氣,你就淨想發死人財。」諷刺的字眼鍍了層無辜的笑容,「當心點兒,要是被差爺知道了……」
「差爺又怎麼樣?了不起麼?」胸膛往前挺去,粗著嗓道,「哼!還不是跟老子一樣,天天吃飽了要放屁,放了屁要拉屎。」
男子倒不回話,只是微笑。
一聲輕咳從更後方傳來:「差爺是沒什麼了不起,就是能賞你板子、抓你蹲土牢!」
所有人再度轉頭,適才那位仁兄沒人見過,但這次出現的嘛,嘿嘿,可是貨真價實的熟面孔,恰恰就是差爺啊!
差役斜眼一眼,從鼻腔噴出問題:「這裡死了人?」
「報告差爺,這裡……」剛剛老子長、老子短的霸氣,這會兒斂得緊。
「沒事兒。」男子好整以暇地接了話。
「沒事兒!」現場所有人全挨了差役的怒瞪,「以後沒事不要亂吼亂叫,差爺我可忙得很,沒聽過官兵要抓強盜麼?!」說完,便搖擺著身體,囂張離去。
差役一走,眾人也作鳥獸散,這暗窄的巷裡,獨留了他——垚冰。
「多虧了你,好馬兒。」輕輕撫了撫紅鬃馬,垚冰讚道。若非它毛色特別,又高又壯,一眼即能辨識,他可無法這麼順利地「認屍」吶!
眸光轉向地上的小人兒,她的臉蛋埋在臂間,呼息穩而清淺,看來真是累慘了。而他,又何嘗不是?
但再怎麼累,垚冰還是笑開了眼梢唇角呀!
※ ※ ※
唔?好軟、好暖……這覺,睡得可真好,比在車隊時還舒服呢!
猛然想到車隊——不對!她得救人去!
初雲心一驚,眼皮倏地彈起,坐直了身,陌生為景象卻教她糊塗了:「咦?這裡是……」
連忙揉揉眼,拍拍頰,嗯,確實醒來了啊!
明明記得,她是選了個安靜少人的地方補眠,怎麼現下會在……房間裡?
就在這時,「波扎」一聲,門開了。
「哦?你醒啦?那好極了!」是垚冰。「看來,我垚某人確實神機妙算,才教人打盆水來,正好給你洗臉用。」
等了半晌,初雲完全沒反應,這這這……枉費他說得這麼熱情如火啊!
「是做夢嗎?不對,醒了,我真的醒了啊!」水靈大眼不曾轉瞬,直直盯著他,口裡喃喃叨念道。
突見她張口,就要往手背咬去,垚冰趕忙搶上,一把捉下她的手,補上了他的:「等等等等!你想咬,咬我的吧!」
初雲抬望一眼,霍地沉下頸,對著他的手背咬去。
貝齒嵌著肉,這一咬,她是真用上力了。一絲腥味兒冷不防竄進口裡,觸了知覺,初雲猝然鬆了牙關。
「現在,確定不是做夢了吧?」
先是一怔,爾後刷地摟向他的頸,緊緊抱著、緊緊抱著……直到現在,她才真的相信他就在眼前。
夢的期盼,當在現實成了真,會變得比夢更美、比期盼更甜呀!
忽記起他無辜的手,初雲忙不迭抓起他的手,上頭印了兩排齒痕、微滲著血。兇手,就是她!
「這……很痛麼?真是抱……」
「抱什麼?抱歉免了、抱屈謝了,抱怨,你說我聽。」垚冰將話一把搶過,滿臉嘻笑,「再一次抱抱嘛……嘿嘿,你情我願,你儂我儂,再好不過!」
「去,胡說八道!」原本泛的淚光,這下全教他逼了回去,俏容反倒勻了層胭脂紅。
「哪是什麼胡說,不信,再抱一次嘛!」打開雙臂,露出壞壞笑容。
「你的臉皮厚、不怕羞,我可學不來!」秀鼻一皺,靈舌一吐,兩隻食指往頰上一戳,朝垚冰做了個鬼臉。
「好醜——」大掌在她發頂搓了搓,「可是,我偏喜歡!」
當初雲正欲輕喚反擊時……
「爺,水我端來了!」古哈猛地闖進,見初雲醒了,遂自捧著熱臉奉上:「小弟弟,你可真幸運吶!要不是碰著了爺,你啊,肯定讓人給埋啦!」
「我……讓人給埋了?難不成,人家以為我……?」
「投胎去啦!」古哈線條粗,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好在咱們爺愛湊熱鬧,還喜歡管閒事……」
「咳咳!」才不是這樣咧,垚冰打斷他的發言,「古哈,你不渴嗎?」
「不渴不渴,我才剛……」
老天,這憨人真不懂什麼叫暗示?垚冰不得不再度斬了話:「無論你剛喝了什麼,現在到外頭去逛逛,日落之前不必回來。」
「啊?」古哈一頭霧水,過了好半晌才恍然明瞭,尷尬地一笑:「可是爺,我……」
「要銀子,是吧?喏,拿去!」
見他打發了古哈,初雲好奇地問:「這人有趣得緊!不過,他怎麼喊你爺?」
「這人叫古哈,是我從賭坊贏來的;聽說,他領路的本事高,就是人愛賭了些。我需要個領路的,自然就由這處下手。」
「賭贏的?這麼簡單?」
「賭啊,可沒你想得容易。真正會賭的人,憑的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怎麼說?」
「仔細看、仔細聽、仔細想,會發現許多尋常人看不到、聽不到、想不到的東西,這就是實力!」垚冰輕描淡寫地說,嘴角噙了朵閒適的笑,「賭能用,其他地方也能用!來,你想想,為什麼我能找到你?」
「你為什麼能找到我?」初雲喃喃自問。當時睡得沉,連情形是什麼都不清楚,他這問題怎麼答?
他說得更清楚些:「我確實有心找你,但我憑什麼找到了你?」
初雲清了雜念,將古哈說的話,以及垚冰的問題,逐字想過。沒多久,俏容浮起靈黠的笑——她知道了!
「說說看吧。」垚冰出言鼓勵。
「你有心找我,肯定知道車隊出了事;想要找人,當然要往有人的地方找,這兒是最近的鎮;再來,要不是這兒的人發生事情,不會引來這麼多人看熱鬧,所以……就算當時你不能確定是我,但至少有可能是我,對麼?」
水眸亮燦燦,她說話時的飛揚神采,竟教他霎時眩了眼、失了魂。
「怎麼了,我說得不對麼?」見他不說話,初雲追問。
「哦,不。」驟然回神,有些語無論次,垚冰掩飾地笑了笑,立時恢復嬉鬧本色:「好姑娘,你說得對極了!」
事情經過確是如此,但……瞥見紅鬃馬時的狂喜、聽到傳言死了人時的猛震,以及待她微細呼吸聲入了耳時的放心,這忽起忽落、忽上忽下的情緒,卻非她分析得出呀!
「可有件事,我想不明白。」初雲微沉吟。
「哦?」
「該不會你算準了車隊會出事,所以找人領路來……」
「垚某人有這天大本事,怎會晚了強盜一步?」垚冰淡淡笑著反問。
「那你是……」初雲朝他偷覷了眼,難道,事情真如她所想?
「好姑娘,你猜到了。」輕點她的鼻尖地,「沒錯!我是要往東邊去。」
「真的麼?那太好了!」瞳底的喜悅,像池秋水般,漲得滿滿的。
「呵呵呵……」小姑娘果然心繫於他呀!
「太好了!」雙掌一拍聲響亮,鬥志正高昂,「偷羊賊啊,你用飛來飛去的功夫,跟我去救人吧!」
這就是她歡喜的原因?垚冰頓時傻了眼。
初雲渾然不覺,興高采烈地繼續說:「等救了人,咱們就能一道上路到東邊去,這樣好,這樣真好!」
咳咳,這才像句話嘛!垚冰心滿意足地在她雪頰上輕捏了把,微曬道:「那還等什麼?你清整清整,咱們就幹活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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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自從和他會了面,她的心呀,像被拎到半空,能飛又能動,俯眼下探,還能望盡整片遼闊原野,固然化忡,思路卻恢復了原本的澄靈。
垚冰見她對救人之事如此熱切,倒覺可喜。還記得兩人初識時,雖知小姑娘慧黠直率,但,總有抹孤獨隱在笑容下;如今,清寂味兒終於慢慢散了去。
「你有法子麼?」當前第一要務,應是找出強盜窩。
瞧她流阻出煙煙光采,想是心底有了譜,垚冰眉端一聳,順勢道:「我想聽你說說。」
「依我看,咱們守在這兒等就行啦!」
腦袋晃了圈,垚冰續道:「反正他們搶了東西,自然得想法子賣了。」
「然後,咱們就讓他們帶路,跟了去。」瞳芒更燦,笑瓣愈綻。
話接得默契十足,最後兩人會心一笑,任視線在空中交結,織成甜滋滋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