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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望舒

  「你真的沒有哪裡不舒服?」女孩瞠大了雙眸,執意問道。

  「沒有。」他移開視線,匆促回答。

  「嗯,那就好,你不要逞強喲!阿娘說過,有病就要找大夫看病。」

  看她笑得甜滋滋的模樣,想來是個有爹有娘有家的幸福小孩兒吧?他黯淡的心境在臉上形成一片空白表情。

  「那……我要回家去嘍!」眼睛骨溜溜一轉,頑皮地吐了舌頭,渾然忘了額間依舊淌血。「我是偷跑出來的。」

  「嗯。」面對她的天真輕笑,少年著實不慣,但原本殘酷冰冷的記憶,此時此際竟淡了影跡?!

  「你也早點回家吧!否則,你爹娘要知道了,會罰你的。」

  他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端詳著她。

  「再見了!」她朝來時的方向跑了幾步,又想到什麼而蜇了回來。「喏——帕子給你,雖然髒了,但你要是不舒服,好歹它有點用處。」

  少年始終不言不語,只是接過那染血的帕子,看著她再次揮別,直到嬌小背影消失在無垠的夜色中。

  兩人的初遇。

  這年,聶颯十三歲,羅緋衣十歲……

  第一章

  淮北羅家

  羅知濤滿臉沉重地走進房裡,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使勁想要止住顫抖。

  「老爺,是什麼要緊事嗎?」

  「唉!」望了夫人一眼,羅知濤深深歎了口氣。「今兒個絕天門赤梟堂派人來,說要與羅家結親,否則……」

  話不必說盡,老歐稚子都明白違背絕天門的下場只有一種。

  「那……那……該怎麼是好?」聞言,羅夫人也驚得語不成句。「捐點銀兩給絕天門,成麼?」

  羅知濤搖搖頭,臉色愈加沉重。「絕天門看上的,不只是銀兩,而是結親以後的種種好處。」

  羅家世世代代為淮北地主,自從將收租轉而經營當鋪、客棧後,事業越做越大,以一方富豪搖身成為全國巨商,再加上培養出幾位進士,得以進入官場,更可謂是富上加貴、益發顯赫了。

  只可惜,家勢再顯赫也惹不起絕天門!

  「這……不會是要咱們的婕兒、婧兒吧?」羅夫人臉色刷地一白,原本的不安更滲出恐慌的陰影。「不不不!說什麼,妾身都不依,咱們就這麼兩個寶貝女兒,怎能讓她們嫁人絕天門那種污穢之地?」

  「我又何嘗願意呢?唉……」

  偌大的廳堂,霎時堆滿了慘淡的沉默。

  「妾身有法子了!」羅夫人靈光一閃,眼睛露出神采。「絕天門要迎娶的只要是羅家女兒即可?」

  「晤……是沒錯……」

  「就緋衣吧!」眼角眉梢儘是得意之情,她自認這個主意完美極了。「一來,再怎麼說,緋衣是你大哥的獨生女;二來,既然始終沒有任何人家願意聘娶緋衣,何不就趁這個機會了結她的終身大事;三來,她這災星已經剋死自己的父母了,什麼時候克叔克嬸,誰知道啊?現在,讓她去剋剋絕天門那些凶神惡煞,搞不好能為她自個兒積點功德。」

  「這……」

  「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羅夫人搶話接道,順勢加強語氣反問:「難道老爺真要捷兒或靖兒嫁人絕天門?」

  羅知濤沉吟半晌,終於還是降服在妻子的遊說下。「那好吧!」

   ※   ※   ※

  柔荑撫過額間,微微突起的疤痕大刺刺地盤踞上頭,昭示著「缺陷」二字;在其他人眼中,這透著淡粉色的淺淺疤痕,更代表了另一層的意義——「邪祟」。

  那兒,原本也是平坦光潔,直到……

  凝視銅鏡裡的自己,羅緋衣心頭摹地躍起十一年前的記憶;當時,她只是個年方十歲的小女孩兒。

  那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夜。在那夜,遇見什麼人。發生什麼事,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只是,現在回想起來,竟有如一場迷離的夢境,反倒讓她開始懷疑那夜的遭遇究竟是真是幻。

  或許,是因為那夜成了她生命的轉折點吧?!

  一道乍然出現的疤,因為父母、奶奶接連謝世,從女孩兒家的破相變成眾人口裡的中邪克親。於是,她——羅緋衣,從一個備受關懷寵愛的嬌嬌女,墮人了飽受異樣眼光與對待的孤寂世界。

  如今,當家的叔父、嬸嬸要她嫁入絕天門,對家裡來說,既然是皆大歡喜,那……就這麼著吧。

  鏡裡的女子,輕輕勾起唇角,那笑,輕緲得不帶任何情緒波動。

  這場婚事,是眾人眼中的劫,但對她來說,不過就像這鏡裡、鏡外的容顏,一個樣兒,沒有福禍的差別。

  就這麼著吧!

   ※   ※   ※

  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一路迤邐,領頭的新郎倌騎在馬上,滿面喜氣——那是絕天門赤梟堂少主,樊至剛。

  「鷹主,人來了!」

  「嗯!」居高臨下的男子脾睨著移動隊伍中央的花轎,低應了一聲,表情維持向來的沉穩,渾身散放著不可違抗的負傲威魄。

  突地,他唇角輕揚,目光犀利如欲擒獵物的鷹隼,右手一擺,與身旁的十二騎同時以迅雷之姿俯衝而下。

  蹄下揚起的煙塵,是一切的開始!

  巨大的聲響,驚醒了沉浸在迎親喜氣裡的隊伍,十三名蒙面的不速之客登時造成現場一片慌亂。

  「有人來襲!快!快拿出傢伙,守住花轎,保護好新娘——」

  「你們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找絕天門的麻煩?」樊至剛手握黑鋼刀,正和其中一名蒙面人交手。

  然而,對方恍若未聞,只是不斷加快出招的速度;讓樊至剛益發忙碌,絲毫不留半點反擊的空隙。

  至於隊伍裡其他人,更是無法抵擋突如其來的攻擊,紛紛受傷敗陣。

  「新娘被擄啦!」驚恐的呼聲,喚不來新郎倌的幫助,現下的樊至剛只能勉強與對手周旋,哪能顧及花轎裡的新娘?

  不過,這聲淒厲的喊叫,倒是讓十三名蒙面人有默契地同時收手,隨即如鬼似魅地迅速失了蹤影;現場,徒留一個狼狽不堪的新郎館、一群驚魂甫定的傷患,還有……

  一頂缺了新娘的花轎。

   ※   ※   ※

  這是哪兒?

  羅緋衣揉揉疼痛的太陽穴,暈眩感依舊揮之不去,讓她不敢驟然張開雙眼。原本,該往絕天門赤梟堂去的,但在途中……

  蹙緊了眉,之前的記憶慢慢撥雲而出。她記得……自己坐在花轎裡聽到外頭奔馬聲和殺伐聲大作,接著有人揭起轎簾,強拉她出轎,大紅喜帕滑落,只來得及倉皇瞥了歹徒一眼,然後……那人在她身上點了一下,她就失去所有知覺了。

  說來好笑,什麼時候眾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羅緋衣竟有人要劫持?尤其,這一劫持等於是卯上了絕天門的赤梟堂……

  羅緋衣自嘲地彎起唇角,睫簾亦隨之輕啟,這才發現,自己竟是臥倒在某地的大廳中央,周圍似乎有許多雙眼睛都正盯著她瞧。「終於醒了?」堂上的男子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初醒的她,即使盡了全力也只能撐坐起身子,但面對座上男子逼人的氣勢,她的眸光澄定,可沒半點懼意。

  「你很有膽量。」羅家女子全然沒有預期中驚慌哭鬧、膽戰哀求的反應,這倒讓男子感興味地挑了挑眉。

  對於他的讚美,她不置可否,絕麗的容顏漾起了笑,微微地,如輕風過塘撩水漪。

  「鷹主,要怎麼處置她?」

  男子沒有直接回答屬下的問題,瞳芒隨著她細微的表情變動而漸漸深沉。「你說呢,我要怎麼處置你?」他,想看她的反應。

  羅緋衣仍然淡淡笑著不答話。對她而言,嫁給赤梟與被人劫持並沒有差別。

  「殺了於淨,省得赤梟那邊的人知道是咱們幹的,麻煩!」

  「是啊!反正留她也沒多大的利用價值!」

  她竟然依舊面不改色?!男子沉吟許久,任憑屬下意見紛紛。對於這劫來的新娘,他自然早有盤算,卻很難忽略她那超乎常人的沉靜。

  「留她!」他深深看著她,撂下了話。她,可是他這一局裡的重要棋子……

  四目相接,羅緋衣定定接下了他銳利寒堅的注視,不畏不憂,對自己暫時免遭殺害的理由,心底雪亮。

  「鷹主,留她也許會帶來禍患……」底下有不少人反對。

  男子笑了笑,神色間仍是傲然自信,顯然不打算更改決定;而杵在偌大廳堂裡的眾人,甚至包括羅緋衣自己,都沒發現纖弱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當那兩個字直直刺進她的耳底時……

  禍患!

   ※   ※   ※

  房室內,獨有聶颯和荊寒笙。

  「鷹主,倘若殺了羅緋衣,豈不能造成羅家和赤梟間的對立?」身為玄鷹堂堂主的護衛,荊寒笙無法接受主子的決定。「縱使不致翻臉,但樊汝胤至少無法如願得到羅家的支助。」

  「不夠!寒笙,這樣不夠!」聶颯目光炯炯,薄唇勾動冷冷笑意。

  這,就是他的主子——永遠不掩自信滿滿的野心,想要得到的,就算不擇手段也絕不放過。荊寒笙沒有應話,他知道主子已經將情況算計掌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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