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夫人說得合情人理,端木鐸登時無言以對。
「感謝大師相告,莊裡的事我們自己會注意,不勞大師費心了。」端木夫人客套地說,言下之之意要他盡速離開。
「既然夫人這麼說,那貧憎就告辭了。但願貴寶地平安無事。」覺先眼見情況如此望了端木鐸一眼,合裳禮和,自行離去。「阿彌陀佛!」
「棠兒,來,你跟我到房裡挑幾件冬裘去。」端木夫人挽著她的手,也打算離開大廳。
端木鐸沉凝的目光直直瞅著兩人的背影,透出了陰寒……
※ ※ ※
寒碧池畔。
「這裡好美,晚上有月,映著湖水,真是美……」薛映棠援援雙臂,有些冷,不過心情倒是沒結凍,美景當前,忍不住出聲讚歎。
「哦?說不准我的軀體便在這裡。」
「是呀!搞不好,你的肉身就在池底,現在正被魚蝦當晚餐享用。」朝他做了個鬼臉,她笑道。
「這麼慘?」他也笑了,清清朗朗如波上月華。
「是啊?誰知道呢?」薛映棠佯作沉思貌,左手食指折彎的關節在下頰兒來回蹭著,然後眨了眨眼,說:「人心險惡,魚心難測嘛!」
衛逐離失笑地看著她流轉的靈黠眸光,當然知道自已被狠狠調侃了一番,想起當初與她的相處和談話,輕輕搖了搖頭,心裡卻漲滿溫柔。
這時,不遠處似乎傳來吵架聲音,兩人對望一眼,均覺奇怪,於是有默契地決定前往一看──「端木鐸,我已經從這場噩夢中醒來了。」聲音冷到骨子裡,一如她直視著他的目光。
「夫人……」木鐸心一驚,隱隱知道事有蹊蹺,表面上仍然端出溫和的笑容。
「住口!我不是你的夫人──」怒火霎時狂焚,夾齒迸出。「我是歷雲娘,薛漢登的妻子,棠兒的親娘!」
「你……」眼見她態度剛強,木鐸知道已經沒有隱瞞的可能了,立即斂起偽裝的笑容,沉下臉說:「你怎麼知道的?」
「多虧棠兒!」雲娘淒然一笑。「要不是棠兒無意發現藥湯有異,進而嘗試破解,只怕我至死都被你控制心志。」
「雲娘──」木鐸輕喚。「好歹我們也是十三年的夫妻。這十三年裡,我待你如何,不消我說,你當明白。」
「你持我好極了……」心如刀割,這十三年的苟活並非她所想望,他的話只會讓她愈加悲憤。「然而,你的手段卻是如此下流卑劣!」
「因為,我愛你呀!」木鐸一把抓住她的雙臂,激動地說:「當年,漢登與我同時識得你,為什麼最後你選擇了漢登?我不甘心!好不容易老天給了我機會,讓我擁有你,說什麼我也不會放棄。」
「機會,是你自己製造出來的吧?」她冷笑著指控,冰涼而哀傷。「當年,是你派人追殺我們一家三口的。」
「雲娘……你……」突如其來的指控,讓他一時無法反應。
「我不過是個藉口,你真正要的,是斷情劍。」雲娘掙開他的箝制,往後退了兩步,與他拉開距離。「除你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斷情劍在官人手上,你貪圖傳說中的劍譜,所以不惜背信忘義,追殺我們全家。」
「雲娘,你誤會了,當年追殺你們的是蓮素會。」
「我沒有誤會。」她斷然否定他的辯言,凜凜道。「如果你目標在我,那麼今天怎麼會來個覺先大師?那個和尚是你找來的,用意在從棠兒手上得到斷情劍,是吧?我就是為了要確定當年追殺我們一家的是不是你,才沒有立刻攤開往事與你對質。」
事到如今,紙是包不住火了,端木鐸露出陰狠的笑容。「好!我承認你說的都沒錯!不妨坦白告訴你好了,我,就是蓮素會的會主。」
多年來,蓮素會以其惡勢力危害武林,只要阻礙蓮素會的利益,盡皆遭到殲滅的命運,導致江湖人士談蓮色變,時至今日亦然。武林中人心皆盼「江湖第一人」的端木鐸能帶領他們剷除蓮素會,哪裡料得到蓮素會的幕後黑手正是眾人引領仰望的端木鐸?
「就算你說你是來自地獄的惡鬼,我也不會訝異。」沒有半點驚駭,伍雲娘面色肅穆沉凝地說。
「若是你願意,端木夫人的位置仍舊是你的。跟著我,一輩子不愁吃穿,坐享武林威名,何樂而不為?」
「不!對我來說,既然扯開了事實,就沒打算苟活。」她拍出長劍。「你覺悟吧!」
薛映棠怔怔地屏息聽著,思緒紛起亂如崩雲,絲毫未覺自己的身子微微顫著,握緊的雙拳下指尖深嵌,疼痛卻上不了心頭,清淚早已在雪頰珊出兩行水痕。
「衛……衛逐離……」字在唇邊抖索,秀目流轉向他,薛映棠企盼能在鐵灰色的眸子裡尋得穩定的力量。
「我在,我在這裡。」無法藉擁抱給予溫暖、藉親吻傳遞撫慰,沉定的聲音,是他唯一能給她的了。
「她……她真的……真的是阿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困難地說。
「嗯,這不是你希望的麼?」蘊溫柔於剛韌之中,衛逐離穩貼地說。「無論如何,她是你的阿娘,而你,你是她的女兒。這份血濃於水的情感,是永遠不能消抹的。」
薛映棠努力地笑了笑,淚光猶燦。衛逐離說的沒錯,再紛亂的情緒都掩蓋不了這個事實,直究根本,那份喜悅合該是潔然無假的。
此時此刻,她只想緊緊擁抱阿娘、擁抱衛逐離、擁抱每一個她所愛的人……「雲娘,你別激動,有話好商量。」端木鐸仍舊不死心,氣定神閒地說。「你不想想,棠兒可是在我手上,難道你這做娘的不顧慮她麼?」
「這……」
「你的輕舉妄動,隨時可能影響她的死生。」
「你這小人……」從齒縫恨恨逼出四個字,不能否認地,他的威脅確實有效。
「君子如何成就大事業?」聲音-上揚,有些得意。「我瞧你還是把劍收起來吧,往後我會當今晚沒這次談話。」
伍雲娘既悲且憤,恨火燒得她目光照摺;受他擺佈已經十多年了,莫非,這輩子都無法掙脫他的掣肘?
「阿娘!」一個縱身,薛映棠加入兩人對峙的場面。
十三年前,阿爹、阿娘為了她,寧願捨命;十三年後,又要因為她而使阿娘忍辱受屈一輩子麼?不!這次應該讓長成以後的她來捍衛阿娘了。
「棠……棠兒?」雲娘不敢相信,輕呼出口。
「阿娘……」久違的兩個字喊在嘴裡原是如此溫暖,倘若端木鐸不在眼前就更好了。
「好個母女重逢的場面!「端木鐸冷冷笑道。
「這樣也奸,我就直話直說了。你們可以重享天倫。可以離開龍襄山莊,但條件是必須留下斷情劍。」
「不!當年官人為斷情劍喪命,說什麼我不能讓他白白犧牲。」雲娘厲聲拒絕,溫思祛不走流心的哀協,「苟活十三年,任名節遭人凌辱,九泉之下,我已沒有面目見官人,如果連斷情劍都保不了,我就算萬死亦不能償!」
「阿娘……」薛映棠怔怔看著娘親,心裡除了感動,還是感動。
「好話說盡,你們仍舊執意如此,那就別怪我心狠手辣了!」木鐸眼露殺意,嘴角猶自噙著冷笑,雙袖一揚,兩隻袖劍破空倏出,分射雲娘母女。
心一驚。雲娘立即抓著女兒的手臂縱躍閃過,落地時已握長劍在手,毫不猶豫地向端木鐸攻去;薛映棠也不落於娘親之後,斷情劍出鞘,「擎雲七式」有雲流水般使將出來,母女倆聯手對抗端木鐸。
端木鐸被稱為「江湖第一人」畢竟不是浪得虛名,以雙掌對雙劍仍未落下風;既然意在斷情劍,大部分的攻招遂向薛映棠集中。
雖然心知武功不及木鐸,一心要保愛女和斷情劍的伍雲娘卻寧願只攻不守,全然不顧已身安危。如此,逼得端木鐸不得不費心與她纏鬥。
說時遲那時快,端木鐸一裳重重地擊在伍雲娘胸口,她「嗜」地一聲吐出鮮血,休目的赤紅迅速爬染前襟。
薛映棠立刻上前扶挺住娘親斜倒的身子,顧不得其他了。「衛逐離!快,救救阿娘!衛逐離!」此刻,在她心裡只有這個念頭:不能讓阿娘死!不能讓阿娘死!
斷情劍驀地通身發出銀白輝芒,蟹刺得三人立即閉目,然後脫出薛映棠之手,飛劍攻向端木鐸。
先前自騰格裡那兒聽得飛劍傷人之事,如今得以親自交手,端木鐸不禁熱血上湧,抖起精神凝神以對。頃刻間一人一劍已折對數十招,銀白色的劍芒裡在端木鐸的外圍,輸贏之勢已然可分。
果然,斷情劍見紅,端木鐸腰間受創不小。
這下子,不由得他怯意驟生,劍可以不要,命卻不能不保,眼看斷情劍攻勢一波一波,前所未見的精奇招式送出,有若雲卷霧漫。端木鐸見機極快,立即虛招一晃,向寒碧池躍去,只見他雙腳點水,施展絕妙輕勸,幾個起落便到了潮心的砌雪芹。接著飛快按下亭柱的機關,整個人競爾下落,沒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