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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望舒

  「棠兒,快……快追……」伍雲娘有氣無力地說,端木鐸石破天驚的一掌確實威力十足,恐怕已傷了她的臟腑。「別讓他逃……逃掉了。」

  「不……阿娘……」薛映棠不斷搖頭,眼前的阿娘怎能教她放心呢?

  「傻孩子,能看你長這麼大,阿娘……阿娘這些年的苟括……」雲娘屏住一口氣,勉強勾起唇角,是朵淒絕的笑。「也算……也算……不枉了……」

  「娘,訣別說了。」她哽著聲說。滾滾淚珠滴落,在雲娘染紅了的前襟留下晶透瑩亮──血、淚、交、融。

  「棠兒……」直直瞅著愛女的目光耗盡氣力也難凝集,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棠兒會不會怪阿……阿娘……沒能……照顧你……」

  「不會!不會!棠兒從來不會!」薛映棠不斷搖頭,激動地說。

  阿娘永遠都是以她為優先考量,十三年前,護著她幼小的心靈,使她未見血腥殺戮,如今,還是顧著她的感受。

  眼見阿娘出氣越多、入氣越少,她的一顆心便不知沉落到何處。

  「棠兒……」渙散了視線,雲娘拼著最後一口氣,碎聲問:「那……那……你阿爹會不會怪阿娘……這些年沒能……伴他……」

  「不會!不會!肯定不會!」她依然只能不斷搖頭,眼前早是白霧成幕。

  「真的嗎……那好……好……好極……」氣音喃喃吐出最後幾個字。伍雲娘慢慢地合上了睫,如蝶斂翅,唇邊浮起一抹幽幽遍遍的笑。

  「阿娘!阿娘!」薛映棠聲聲喚著,湧淚如奔雨,眼前水霧瀰漫,怎麼拭也拭不淨。

  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好不容易這聲「阿娘」才叫出口的,好不容易……可為什麼?為什麼老天爺這般鐵心腸,竟讓她與阿娘匆匆見、匆匆別,而這一別竟是死生永訣?

  為什麼……「讓你娘安息吧。」衛逐離披著碧光伴著她。雖然不擅安慰人,但低沉渾厚的聲音和未曾離去的陪伴,一直都是讓她安心的藥方。「瞧,她是笑著離開的,應該替她高興。」

  「嗯……」含含糊糊地應著,字句哽在喉間,手背微微使勁地在臉頰上來回擦抹著。

  「追不追,端木鐸?」衛逐離淡漠的語氣裡暗藏殺意,神若嚴霜。她的新仇舊恨,由他扛下!

  顫巍巍地站起,挺直的背脊微顯僵硬,嬌怯怯的身子裹著寒到骨子裡的夜風,衣換飄飄,格外顯得楚楚動人。但細緻的姣容卻鏤著平靜而深峻的堅決,無人能撼。

  「追!」該討的債,絕無理由讓它隨風逝!

   ※   ※   ※

  若非端木鐸逼不得已啟動機關,任誰也想不到寒碧池、砌雪亭之下竟然別有洞天。

  沿著唯一的通道,薛映棠謹慎前行。壁間火把的焰舌縮吐,光影錯交,更添幾許詭橘氣氛,雙手緊緊握著斷情劍,她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會孤單。

  「小心!前面三步有陷阱。」衛逐離寄身斷情劍內;冷不防地冒出話來。「地板有機抬,最好貼牆跟步而過。」

  「哦?你怎麼知道?」她口裡邊問,邊依著他所言行事。

  「這……」他沉吟了半晌,說:「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就是知道。」

  「這就奇怪了。」不解地緊了緊眉,心念一動,掏了枚侗板出來,瞳底閃著好奇的眸光。「我來試試!」

  「叮」一聲,她將銅板擲向「聽說」有陷阱的地方,沒想到窄壁立刻竄刺出數支鐵槍。這……要是她適才就這麼踏上去,豈不一條小命嗚呼哀哉,無法完成阿娘的交代?思及此,她狠狠打了個寒顫。

  「你……你說得沒錯!」衛逐離的提醒果然是真實的,還好她的性子不執拗,聽得下他的話,也願意相信他的話。「可是,這……你怎麼會知道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難道……難道你能感應到機括所在,還是未卜先知?」

  薛映棠異想天開的推測幾乎惹得他輕笑起來,不過,他確實未打誑語,如前所述。

  「看來,這當中的玄機,我們必須自行挖掘了。」見衛逐離沒作聲,她知道自己是白問了,這個人向來不喜歡重複同樣的答案,而她也已習慣了他的習慣。

  「這個地方,也許──不只有你要討的債。」衛逐離語氣淡如輕風,說出打從進了此地便油然而生的直覺。「如果我的預感不錯,還有你我要找的答案。」

  「或許吧,就像你說的……」隱隱約約,她也覺得如此;這個地方,應該不僅僅是個密室!

   ※   ※   ※

  四方閉閣的屋室,束息的緊繃如死水打漩,越發讓人心跳加速。端木鐸鎖緊了眉,若有所思地來回踱步。一個個機括啟動的聲音悶聲傳來,他知道有人闖關而入,沒有意外的話,這個人必是薛映棠。

  就在此時,石門「嘎」地一聲移開,來者肅凝著一張臉,手握斷情劍,正是薛映棠。

  「不簡單!」端木鐸睨著眼前這個小姑娘,朗聲稱讚。「這裡機關這麼多,你能毫髮無傷地闖進來,不簡單!」

  「廢話休提!」薛映棠冷冷地打斷。「你知道我所為何來。」

  「憑你,要復仇嗎?哈哈哈哈哈!」他仰首大笑,有些輕蔑地。「還是,想要保住你的劍?」

  她抿緊了雙唇,未答話。

  「既然你如此有膽量,那麼我就沒什麼好隱瞞的。」本鐸繼續說。「相傳你手中的這把斷情劍是百年前一位劍術高手所有,其中藏有他自創的劍譜,學會了之後,必能獨霸天下、一統江湖。」

  「你要的就是劍裡的劍譜?所以,你可以在十三年前逼死我爹、十三年後逼死我娘?」她心痛地聲聲控訴、句句質問。「龍襄山莊不已經是天下第一莊,你不已經是公認的『江湖第一人』,還需要這傳說的劍譜做啥?」

  「天下第一莊又如何?江湖第一人又如何?」他面露不屑,冷峭地說。「若不是因為必須共同面對的敵人『蓮素會』,龍襄山莊和端木鐸有多少人會記得?倘若我的武功臻於化境,那麼不管情況怎樣,所有的人都會在我的腳下。江湖是現實的,而我,不過是順應這個現實罷了!」

  「很遺憾的,我必須告訴你,斷情劍裡沒有劍譜──」端木鐸的面孔在火光吞伸的變化下顯得十分猙獰,讓她不由得感到心寒,但她並不畏懼。「那是訛傳瞎說!」

  薛映棠的話讓他又驚又怒。「騙人!不可能的!你是怕劍被我搶來,所以這麼說。」

  「我和這把劍朝夕相處了十三個年頭,自是最清楚不過;裡頭若真有絕世劍譜,我娘怎麼會死在你手上?」

  「不!不!你騙我!裡頭一定有劍譜!」每字每句擂敲著密室的空氣,聲音之響,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端木鐸急急否認她的話。腦裡紛亂之際,倏地想起什麼,他趕緊接著說:「不!你救了磊兒;從出手救雲娘到維護磊兒,這麼短的時間內能進步神速,不是靠著劍譜是什麼?」

  「信不信由你,斷情劍裡的確沒有劍譜。」她朗聲道,沒有半點心虛。事實確是如此,即使具有所謂的「劍譜」,也是一個「活劍譜」,而非一般撰寫成書的劍譜。

  「哈哈哈哈哈!」端木鐸只道是薛映棠無法繼續狡辯,情況終歸如他所想,於是毫不掩飾地放聲大笑。「小丫頭以為這樣就可以瞞天過海嗎?」說完,唇角微微冷勾,運勁於掌向左壁一擊。

  只見右半邊的牆轟隆隆地一分為二,密室之中竟然別有密室。拿了支火把,端木鐸緩步而入,臨走前瞥了她一眼。「你也進來。」

  事到如今,進不進另個密室並無分別。再者,她有斷情陪著、衛逐離陪著,心所有依,自然不怕;再者,若是如衛逐離的預感──這裡有他們久尋不著的答案,這裡頭每個機關她都必須闖上一闖!

  薛映棠深吸口氣,穩著步子,踏進更隱密的一方空間。

  火光照耀,塵封已久的空氣微著霉味;她瞧得分明,這室內除了端木鐸外,還有另外一個人,靜靜躺在一具泛著玉光的半透明棺材裡,他是──衛逐離!

  第十一章

  端木鐸將火把插在壁間。「看到了嗎?這就是劍譜的創造者。」在談吐間不自覺地流露出崇敬的神色。「百年前他以斷情劍行走江湖,年不過三旬即打遍天下無敵手;至今還有不少英雄事跡在草莽間流傳。」

  她沒有答話,也沒有回看他,整個腦袋就像被掏空似地,目光牢牢鎖在玉棒中的人形上。此時此刻,在她眼底心上,這世界再無其他,沒有端木鐸,甚至沒有她自己。

  見她發愣的模樣,端木鐸越發相信是因為她已無從反駁。「江湖上對這位武林前輩的傳言都很確實,除了在江湖留下的一些行跡外,前輩居住的密室也確如傳言是在這裡,更有這個棺停在此;想來劍譜藏在斷情劍裡的傳言,不會有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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