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我的劍術?」親疏之別在她的回答裡自然表明,這讓他不由得心中一動,語氣柔軟了起來。
「這還用說?當然是你唆!」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還是一個樣,太容易相信人了。」衛還離見她說得決絕,忍不住歎道。接著沈聲問:「對端木家你亦是如此信任麼?」
「我想……」她認真地測頭凝思,而後認真地回答他:「是吧,我沒什麼好懷疑的呀!」
「我覺得你多少還是要提防。」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提防的?」他冷漠的態度令薛映棠有些不悅,聲音雖剛,表情卻幽黯了下來。「端木叔叔、嬸嬸待我就像親生女兒一樣,如果……如果阿爹、阿娘在世,必定也是這般疼我吧……你不明白,有時我會很難過、很難過,他們對我這麼好,我不僅無以為報,甚至,我從未想過要在這裡久待。這種自責,你能體會麼?」
「我明白的。」一路走來,他會不明白麼?衛逐離心衛微歎,即使口氣清淡也難挽滿心的關懷。「只是,你不能否認,這裡確實有讓人必須提防的原因。想想吧,你不是覺得端木夫人的藥湯有異麼?這事難道你一點都不懷疑?」
「這……」衛逐離的話讓她登時目瞪口呆。確實,她隱隱約約覺得事有蹊蹺,只是一直不願真正去思索這個問題;現下從他的口中說出,她是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
好半晌,咬了咬唇瓣,她幽幽地接著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我真的不想輕易懷疑,這樣的話,我會很討厭自己,那個老是揣測別人心懷惡意的自己……」
衛逐離靜靜地聽她說,想想自己,有些無奈地笑了。原來,他就是讓她討厭的典型。刻意略過心底的一絲蒼涼,他選鐸轉移話題。「那藥湯究竟有什麼不對?」這方面,她確是一流的。
「我不確定判斷對不對……」她輕聲回答。「裡頭似乎放了青石膽……不會的……青石膽這麼難尋……」話到後來,成了她百思不解的自喃。
「哦!青石膽是什麼?」
「煉丹藥材有四黃入石,青石膽就是八石之一。其色青綠,狀似琉璃而有白紋,味酸苦,素有解憂之效。」她娓娓地解釋,聲清音脆。「只是,這青石膽向來難尋,非極平地無以覓之,以前咱們若要青石膽,往往都得向來自西邊的沙漠商人買,那是十分稀珍之物。如果說十數年都不缺斷用以為藥,實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對龍襄山莊而言,倒沒那麼困難。」衛逐離心念一動,沈聲慢道。「你莫忘了,端木家做的是馬匹的買賣,向西求石,機會多如牛毛。」
「若真的是青石膽,那可不妙!」他的想法顯然可以圓說,這讓薛映棠急了起來。「送來的藥材裡,有蒼朮、巨勝等木草,性俱陰寒,若是配以青石膽長年服用,可是會遺舊忘事的。」
「看來,這龍襄山莊內藏玄機──」受困於魂體,有太多事情他是有心無力,而現下越來越複雜的情勢,使他憂了起來。「你自個兒要小心點兒呀!」
「我知道。」長長歎了一口氣,她不得不承認適才衛逐離要她提防的話是正確的,然而,這種承認卻讓她覺得神傷。「衛逐離,為什麼呢?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這讓我覺得……好倦!」
世事,難道不能求個簡單純粹麼?
※ ※ ※
「什麼?在長安城裡瞧見薛映棠?」
「是啊,當頭!她和龍襄山莊的人走在一塊兒。」
「龍、襄、山、莊?」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們犯得著得罪龍襄山莊嗎?」當頭雖然換了人,卻還是像以前一樣對這個小丫頭追查不捨。「龍襄山莊咱們得罪不起啊!」
「這我知道!這我知道!」他心煩意躁地揮揮手,趕部下出去,嘴裡喃喃著:「這就難怪了,難怪會主近來不再急著要我找那小丫頭……」
越是這樣,他越想得到那把讓會主勢在必得的劍。屈居人下這麼久,也該是他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
※ ※ ※
「嘿!你在做啥?」
一隻大手猛然拍上肩頭,驚得她心跳漏拍,定了定魂,薛映棠翻翻白眼,嚷道:「喂!你不要老是從後面嚇人好不好?」
「果然厲害,一猜就知道是我。」身形一晃,端木磊俊秀的面孔正大刺刺地擺在她眼前。
「除了你,沒別的人會這麼無聊!」她沒好氣地說。
「看你獨自從邊門溜出來,我當然要跟著保護你的安全唆!」他懶懶一笑,眨了眨眼,有種輕佻肆恣的味道。
她逕自往前走,他呢,就亦步亦趨跟著。「難道你沒正事可做嗎?」
「誰說沒有?」自認理所當然的情況下,端木磊提高了聲音。「保護你不就是最重要的事嗎?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
「呸呸呸!你說什麼啊你!」薛映棠幾乎急得要跺腳了,她知道端木磊沒有惡意,只是這樣被跟得牢牢地,有時真的會覺得很煩──就像現在。
「沒事沒事。」他連連搖手。「你一個人跑來長安城,究竟要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斜睨了他一眼,表明她的不耐。
端木磊聳聳肩,識相地閉緊嘴巴,臉上卻仍是一貫的嘻哈,反正……跟著她就對嘍!
只見她樂此不疲地跑了好幾家藥鋪子,懷裡且揣滿藥包,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買這麼多藥做什麼?是你身體不舒服嗎?」
她微怒地膘了他一眼,小嘴兒一努,這會兒連話都懶得說了;看來,這些日子她和衛逐離的相識相知,不知不覺便將他的某些習慣化做自己的。
「要是有什麼病,可要說喲!」事關她的生死,他就不得不試著持虎鬚了,喋喋說道。「對龍襄山莊來說,要找個再世華倫來治病倒不是件難事。」
「你再這樣跟著,我肯定會窒息,原先沒病的,現在也有病了。」
就在端木磊準備繼續曉叨下去的時候,前後卻遭到四個高頭大漢圍夾,凶煞的表情顯然來意不善。
「姑娘,我們當頭要找你。」
「當頭?」櫻唇一抿,晶亮眸子裡盛滿盈盈笑意。「很抱歉,我現在沒空哎!」
「嘿!看來你身價很高嘛……」端木磊不知死活地插話調侃。
薛映棠沒理睬他,說:「是要找我,還是要我的劍?」
「兩者都要!」說完,四人手上的傢伙同時往她嬌小的身子招呼去。
她心理早有準備,俐落地擋過第一波的攻勢,被迫丟開手中的藥包,趁個空隙掏出了懷中斷情劍,和他們鬥了起來。這時,不得不慶幸這些日子以來的辛苦練劍。當此危急才能臉不紅、氣不端、心不慌,見招拆招尚游刃有餘。
「喂!你們太不公平了吧?都不跟我打?跟一個弱女子打,有什麼意思?」在旁的端木磊忍不住哀哀抱怨;英雄救美的機會就在眼前,他當然不會放過,朗聲一喊:「映棠妹子,你莫怕,我來助你。」擦身而上,不甘寂寞地加入戰局,形成與薛映棠各對付兩個的局面。
薛映棠初使「擎雲七式」,雖無法隨心所欲、意先於劍,但這套劍法身形輕迅、劍勢靈動,一時之間,兩個高頭大漢亦難傷她毫髮。倒是那位看起來頗有兩把刷子的端木磊,「哎喲」一聲,左臂已被劃了道淺淺的刀痕。
時間越久,薛映棠對於「擎雲七式」的實戰應用就越發熟練。刷刷兩聲,「落霞孤騖」平膀而出,劍鐸上指,似東卻西,趨上擊下,一招兩劍,分刺對手手腕,只聽得「眶當」兩聲,兩人手上的大刀盡皆落地。
沒放鬆半刻。她立即縱身躍入另一個圈子,再以「秋鴻有信」逼退另兩名大漢。
「回去告訴你家當頭,要他最好死心,因為我是不會議刻的。」清越的聲音宣示毫無商量餘地的堅決。「無論如何,絕不!」
四個高頭大漢既愕然又挫敗,怎麼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會輸給眼前這位嬌滴滴的姑娘,然而刀在地、血在淌卻是鐵一樣的事實,容不得他們懷疑。這下,適才發狠的氣勢全消,只得狼狽地離開現場。
薛映棠收劍入懷,拍拍身上的塵灰,拾回散落各地的藥包,逕自繼續原先的路程。
「喂喂喂!你就這樣走啦?不理我?」端木磊手扶傷口,快步追上,嘴裡叨叨絮絮不斷念著。「你也太狠心了吧?我受傷了耶!」
如今,他再也不能說她「步行、站立、吐納沒一樣具有高手的內涵了。」
※ ※ ※
「會主……」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來麼?」男人低聲這,盯著躬身下屬的犀利目光,似乎直要將他剖腹挖心。
「屬下知罪!」要不是知道薛映棠人在龍襄山莊將更難奪取那把劍,他也不會急著動手。「下次再出手,屬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