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是,那麼她就是;如果她不是,那麼她就不是。事實不會因你而改變。」碧色的光芒微露涼沁,裡在其中的衛逐離卻運起暖意,對她說:「既是如此,又何須患得患失?」
「嗯,謝謝!」她接受他的說法,於是嫣然一笑。「果然,有你在,我就安心多了。這些話,除了你,也不知能向誰說去。」
衛逐離微微笑了。
「對了!我還沒學全擎雲七式。」暫時平復忐忑薛映棠飛快地眨了眨眼,提醒他。
「我向來守諾,你放心!不過,但要等你的傷痊癒之後。」他知道她右肩受了輕創。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啦!」
「你別逞能,我可不想再次大傷元氣。」
「嘿嘿……」她慚愧地笑笑,聲音柔媚了起來。「謝謝你哦,當時真是讓你犧牲了。」
「所以,我不能不教全擎雲七式。」瞧她沒反應過來的茫然樣,衛逐離接著解釋,表情甚是嚴肅。「若非為了執守重守諾的原則,當時何須自損元氣?」
啊──內、傷!還以為可以聽到什麼窩心話,差點忘了衛冷血的獨門絕活兒就是潑冷水,俏顏登時垮了下來。
說真的,對他來說,這確實不是違心之語。因為,無法肯定從什麼時候開始,「守護她」已成為衛逐離心底最不容更改的應諾。
※ ※ ※
「你就是薛映棠?」
「哎喲!」一隻大手突然從後頭拍上她的肩而且奇準無比地壓在她那「不礙事的傷口」之上。
「抱歉!」那人回身一轉,已在他的面前。「我忘了你的右肩有傷。」
「沒……沒關係。
「我是端木磊。」眼前的男子年約弱冠,說話時刻眉放肆地斜斜挑起,絲毫不掩飛揚跳脫的奕奕神采,俊秀端正的五官另有種玩世不恭的氣質。「聽說,是你救了雲姨?」
「說不上救。」疼痛感稍褪,她展了個善意的笑容。「不過,我是薛映棠沒錯!」
「看你這樣……」端木磊上下打量起眼前身材嬌小的女子。今晨剛隨商隊從河西回來,一進門就聽說有名貴客暫住家中,於是他便好奇地尋來了。「看起來實在不像……」
「不像什麼?」薛映棠回瞪他。這人未免太肆無忌憚了吧,盯著她的目光好似在掂貨量物一樣。
「雲姨武功這麼好,怎麼看你也不像能救雲姨的高手!」他搖搖頭,滿臉失望。「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厲害人物,可以切磋切磋武功,不過看你步行、站立、吐納……沒一樣具有高手的內涵。」
「沒錯!我確實才剛開始習武,所以只能替端木夫人擋下暗器。」他的話還真是誠實,直率的反應倒讓她燦爛地笑了。「如果我真是武林高手,也不會笨拙到讓自己受傷了。」
落落大方的自然態度,柔於春水柔於風的笑容,讓端木磊熱辣辣的目光鎮定她的俏容,竟目不能移。
「有什麼不對嗎?」見他突然發起呆,她奇怪地問。
「沒……沒什麼。」看她星眸圓睜瞅著自己,端木磊不由得臉上一熱。「聽娘說,你會在這裡長住?這樣好了,就由我帶你熟悉這裡的環境,如何?」
「不會麻煩你吧?」
「這是待客之道嘛!」
「這樣啊,那就有勞少莊主了。」有個人領路介紹自然是好,不過,這個端木磊怎麼突然有禮了起來?薛映棠沒想太多,只覺這人怪裡怪氣的,心裡念茲在茲的是要替衛逐離查探的事情。
端木磊確實很盡職,領她走遍了龍襄山莊,途中還不乏妙言笑語,讓她覺得很自在。
「這裡是寒碧池,名字取自『養成寒碧映淪漪』。」
「嗯……果然是名副其實,真的好美!」眼前景色讓她忍不住脫口讚道。
居住了十三年的牙雪山亦有不少湖影泊蹤,總是靜幽幽的,困著林野木森、人跡罕至而更添幾許神聖隱秘。龍襄山莊的寒碧池就不一樣了。水色如翡,金光爍耀,開闊平和中自有恢宏大度,令人觀之心曠神怡。
「瞧見那個亭子了嗎?有沒發現特出之處?」手指向湖心,端木磊噙著迷人的微笑問道。
「哦。」湖心確有一座八角亭,聽他這麼問,不禁仔細觀察起來。
他雙手反剪於後,鬧鬧地等待她的答案,饒富興味地盯著她專心遙望的神情。
「哎呀!我知道了。」她輕呼出聲,立時笑容桑放。其實很明顯嘛,只是適才一直將注意力集中在亭子的架構、形式上,反倒忽略了。「無路可循、無徑可通、無船可往。對吧?」
他輕輕頷首。「聽我爹說,那兒原是百年前某位武林高手的故居,後來咱們興建龍襄山莊時,為了造湖,便拆了廢棄的破屋,在原地益了這座『砌雪亭』。爹爹對那位武林前輩很是崇敬,所以亭可瞻望、可遠觀,而無法游賞。」
「端木莊主真是性情中人,想得這麼周到!」
「我爹就是這樣,對於心中堅持之事,總有他自己的想法、做法,旁人是影響不了的。」端木磊很是自豪,說得眉飛色舞。
「端木莊主、端木夫人真的很好……很好……」垂首半斂眉,她輕輕地說;想想自己與父母緣淺,心裡沒有濃稠的悲傷,只是難免有些黯然。
「是啊!我以身為端木家的一員為榮!」語帶驕傲,他說,未曾發覺她極其細微的心理轉折。「既然你也喜歡這裡,那就住下來吧?我爹和雲姨一定會很歡迎你的。」
「雲……姨?」她剛剛就想問了,為什麼他會稱端木夫人為「雲姨」?
「是啊,雲姨是爹爹的續絃,不是我親娘,但對我比對親生兒子還好!」端木磊絲毫不掩孺幕之情。「喂,我是說真的,你不住下來麼?聽說你爹和我爹也是故交,不是麼?」
住下來?離開牙雪山後,不是沒有人提出這樣的邀請,她卻總覺得並非停泊的定點,對龍襄山莊、對端木家亦若是。
再溫暖,也少了「家」的感覺……她輕輕笑了笑,沒有回答。
※ ※ ※
待在龍襄山莊幾天,她可以感受得到莊裡上上下下都對她很好。莊主和端木夫人自不用說,總是很親切、很關懷;也許因為端木磊是獨子,所以自從山莊裡多了個她,幾乎天天抱著她到處跑,即使是去辦正事也是如此。
這些她都很感動,然而,透不過氣的感覺卻讓她格外期待夜晚的到來。
夜晚,獨她與他的時間。以相依十三年為起點,兩人攜手從河西來到中原,這些日夜累積的共處,悲歡喜憂早已相互雜探、無分彼此了,與白畫時分眾人的熱情對比,她更加體會到衛逐離與自己之問的牽繫是如此平實又如此深刻,既柔,且韌。
「練劍的時候要專心。」見薛映棠若有所思、微微出神的樣子,他板起了臉,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哦,對不起!」她是知道他的,習武就是習武,半點馬虎不得,所以連忙認錯。
「如果白天太累,晚上就別練劍了。」衛逐離淡淡地說。
「不不不!不累!我不累。」
「我明白你並不喜歡習武,現在有龍襄山莊為依護,實在沒有習武的必要了,不是嗎?」語氣仍是輕漠的,衛逐離凝視她的剪水雙瞳,目光裡卻蘊了許多情感,溫柔而哀傷。
她頻起眉頭,覺得不解。「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呀!」
「有沒有想過不重要。」他微微笑了,笑容裡卻找不到一絲歡偷。「重要的是──這是事實。」
「你怎麼了?以前的你不會這樣的。」這樣的衛逐離,她覺得好陌生。以前的他雖然多是這般淡漠的神情,笑也很少開懷放聲,但……眼前的他,卻在同樣的表情下,隱隱滲出悲慼的味道。
「不會這樣麼?」話浮在唇邊,很輕,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倒希望現在能和從前一樣。」沒有再說什麼,衛逐離化為碧光,回到屬於他的地方裡去了。屬於他的……家?還是牢籠?
希望現在能和從前一樣?他是什麼意思?「喂喂喂!衛逐離!衛冷血!衛斷情!」她之前的一點點分心是因為思緒飄到他身上,薛映棠對著玉棒喊了幾聲,全沒想到他居然就這樣跑了?
「好嘛好嘛!不理我就不理我!」斷情劍沒有動靜,她難得點燃的火氣也冒了上來。「反正你一向都是高興出現就出現、不高興想閃人就丟下我。反正……反正……。對你來說,本來一切就都無所謂,也不用解釋!」
明明知道自己講的是氣話,明明知道聽了這些話最後難過傷心的是自己,她還是一股腦兒地全傾了出來。果然,到後來連淚水也跟著決堤氾濫。
「別哭了。」不掩溫柔,衛逐離輕輕地說。他並非如她所言那般,更何況見她若此,他怎麼狠得下心不聞不問?於是再度迸著青光現身。
這回,換她不理他,退自背過身去,衣袖一邊抹,眼淚一邊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