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應該可以放了我吧?像我這不諳武藝的弱女子,對你不可能有任何幫助;而以你的非凡身手,我顯然也不具有做人質的功用。」
「可以。」他答得倒是爽快。「只是,你會後悔的。」
「後悔?」
步斂塵本再開口,只是靜靜地飲啜他的酒,反正,到了明天就可以證明他的揣測是否正確。
這夜黑的濃稠,隨著人窗的風,凝結了房裡的空氣,成為化不開的沉默……
※ ※ ※
她急急閃人窄巷,身抵壁牆,貪婪地大口大口吸氣,全身虛脫的無力感,從四面八方來,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淹沒。
「天哪!事情怎……怎麼會變成這樣?」抬眼向天,完顏慕南秀眉緊蹙,不解她喃喃自問: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有成為懸賞逃犯的一天!
離開客棧回明劍山莊的路上,充耳所聞談論的都是昨夜明劍山莊主人宮茜衣慘死的意外。
「那個婢女真是沒有良心,官家好意收留她,結果居然聯合外人竊取,『青蟠碧螭』殺主逃逸。天老爺實在是太沒眼了!」
「是啊!宮家為咱們這些小百姓做了這麼多事,最後竟還慘遭如此變故:天若有知,那種忘恩負義之徒該受五雷轟頂的報應!」
「沒錯沒錯!要不是有內賊,就憑明劍山莊銅牆鐵一壁般的層層防衛,哪有宵小能越雷池一步?」
「聽說,那個賤婢姓完顏……」
「完顏?那不是女真狗的姓氏?哼!我就知道,像這種喪盡天良的壞胚子,不是蠻夷種還會是什麼!」
接下來的,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聽下去了,反正不出漫罵她無恥卑賤以及詛咒她早受天譴這兩類。
站出去為自己清白辯解的念頭不是沒有醞釀成形;但是理智告訴她,如此魯莽行事並不見得能夠化消群眾怒火,萬一處理不當,也許,她連澄清的機會也沒有就會喪命在憤怒的群眾手中。
所以……她,只有選擇暫時逃開。
一夜之間,她的生活徹頭徹尾地改變了,變得那麼突然、那麼迅速,快得讓她措手不及。
「問巧……」她輕輕喚了這個名字,曾經彼此扶持走過這麼多年,而今,這個在心理上能給予依靠的朋友卻不知所蹤,偏又遭受天下人的誤解……背倚在牆的完顏慕南,此時此刻真的覺得好累好累……從昨天與那兇手對峙到現在,她已經抽盡體內所有氣力,再也無法支撐了。
她的身子順著壁,緩緩坐倒在地;眼中蘊積的淚水,像是應和般地沿著面頰劃出兩行晶瑩,無聲無息滑落下來。
埋首於弓起的膝上,她,不想看到自己的懦弱,也許這樣的堅持顯得很無謂,但,卻是她目前唯一能夠堅持的了……「她……」他將她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原本緊抿的嘴唇,微微開啟輕輕吐出一個字。
事實上,打從她走出客棧,步斂塵就沒讓她離開過自己的視界,與她保持相當距離悄悄跟著;至於,理由為何?原因是什麼?就為了證實他的猜想是否應驗嗎?他不知道,依舊木然的表情並未給自己任何答案。
完顏慕南沿路一切所聞所見自是絲毫不差地人了他的耳,而她的臉色從原先獲得自由的容光瀲灩到現下如雪慘白的轉變,也沒逃過他的注視,只是,步斂塵始終就安安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就這樣跟著……直到……「
「後悔了?」他冷冷說道,沒有幸災樂禍的譏嘲,只是習慣性地不在言語上加溫。
沒想到他最後還是現身了,偉岸昂藏的身軀立在蜷縮的完顏慕南旁邊;在地面形成的陰影,恰巧為她遮蓋了炙陽的放肆。
他突然出現的身形和聲音,並未驚嚇到她;也許,是這一夜一日的變數迭生而讓她熟悉了這樣的感覺。
「不!」她簡短地應道,螓首仍舊深埋,聽起來聲音悶悶的。「怎麼,看到這樣的情形,你很開心?」
說真的,如果能夠不再見到這位冷血的兇手,她沉重的心情會好過些,可她不是沒有想過,要洗清她的冤枉非得牽扯上他這個真正的兇手,何況,沒有理由任憑那幕後指使的罪魁禍首逍遙法外!
開心?不,這種情緒字眼對他而言,太激烈了!尤其,落井下石更非他所好。然而,同樣地,向他人解釋亦不是「回雪驚鴻」的習慣;因此,步斂塵決定維持他的靜默。
「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嗎?」她慢慢起頭來,必須仰得老高才能與他相對,但他背陽的臉上是什麼表情卻依舊無法看清。
「行!」他答得肯定。「只要你付得起買命錢。」
真是個不可救藥的殺人狂!完顏慕南很深很深地睇著他,在心底悄悄搖頭歎了口氣。這個人的心裡,難道只有「殺人」兩個字嗎?本來對他的感覺很單純,就是厭惡,這會兒卻有一種不大相同的柔軟情緒開始抽芽……不過,她無暇去細究。
「我不要你殺人。」
「哦?」
「我只是想洗刷我的冤屈。」
「我似乎沒有任何答應幫助你的理由,不是嗎?」步斂塵說。在這件事上,顯然他倆利益是相衝突的。
「哦?是嗎?」對於他的反詰,她澄澈的眸光微微泛起了笑意,晶燦燦地。「我不以為你會是那種敢做不敢當的人。你──是嗎?」
眼前這位姑娘的機敏和勇氣再次得到步斂塵的欣賞,能夠神色自若對他說出這般話的,只怕她是世上第一人吧;光憑這個,他就沒有說服自己不睬她要求的理由或藉口。
「我的確不是!」事實上!步斂塵有回她一記上揚唇角的衝動,但畢竟對他的臉部線條來說,那是個太過陌生的動作。
「說說看你的想法和條件吧,我會慎重考慮的,或許會應你所求也不一定。」他接著說,至於適才獨處時她所表現出來的脆弱無依,這會兒他真的開始嚴重懷疑起來了。
「嗯。」綴在她雪頰上的兩枚笑窩想要找出指名要宮茜衣生命的買主。「唯有如此,她才能把自己的冤情徹底洗淨。
「我不知道買主為誰。」
「嗯。」她對他這樣的答案並不詫異,那麼她到底應該如何行動呢?抱膝坐著的完顏慕南輕輕將下頦兒擱置膝頭,腦裡的思緒如梭織般地迅速運轉著。
沉吟半晌後,她再度昂首,向他說道:「我可以尋求你的保護嗎──在我找到背後操縱的那只黑手以前?現在的我要是被官府逮著了,大概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就會被送上刑場;明劍山莊主人的命案,沒有哪個官吏敢放在手裡拖著!更何況……」我是女真人!她在心裡把句子完結。
「你……為何執意要追查出結果呢?他並未正面回答她。「這對你來說不會是件好事的。」
一個不諳武功、嬌滴滴的姑娘家?實在是太勉強了。
「其實我的要求並不算過分,我只是不希望下半輩子必須過得躲躲藏藏,我只是想清清白白地度日。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吧?」她侃侃說出心裡的話。
「況且,這種心狠手辣的惡人不值得讓我替他背負罪名!」
「哦?那我這等惡人不是最好離你遠遠的?」步斂塵挑眉道。
嫣然一笑,在她清麗不可方物的容顏旋出秀而不媚益發清晰。她那灼灼華光、細蜜的眼睫輕快地扇了兩扇,半說笑的語帶無奈說:「是呀,我正在覺得委屈呢!」聳了聳肩,繼續遭:「沒辦法!我別無選擇!」
「說吧,你願用什麼做為報酬?步斂塵向來講求一分付出一分回收的。」他的語氣仍是淡淡然;不過,此話一出,等於是答應與她進行這椿交易了。
「銀兩,我沒有!」完顏慕南坦白招出。「我就這麼一個人,如你所見。」
「嗯……」沉思片刻,他緩緩做了如是宣告:「就當我的婢女吧,在你找到幕後主謀以前。」
她盯著他瞧,他的表情在影翳下顯得模糊;今天的陽光忒也強了,讓她直視他的眸子必須微瞇著。
「好!成交!」套用自己剛才的玩笑話──她實在別無選擇呀!
於是,步斂塵伸手向她。
完顏慕南一怔,隨即明瞭他的意思,無聲的唇角輕揚再度嵌上了秀容;接著,她把自己的柔荑放進他偌大的掌中,極其慎重地。
他微一使勁便輕而易舉地將她拉起,亭亭立在他的面前。
終於,他的表情不再讓她覺得遇不可及;她看到了──在他冰冷依舊的眼眸深處,隱隱有簇火苗在躍動!
第二章
「公子爺,參茶來了。」
「說好不叫我公子爺的!」男子原本正坐案前,專心地覽看著書文;一聽到她軟如雲絮的聲音柔柔在房內響起,立刻抬首給了她一記溫和的凝睇,微笑說道巾她微微低睛頭,含羞半斂眉地輕輕搖了搖,粉頰驀地蘊起一抹胭脂色。
當初慌亂中失足跌落山崖,若非遇上公子爺,只怕她早已成為荒野裡的枯骨一堆、黃土一杯了;身無長物的她,唯一能夠報答公子爺救命之恩的方式,就是盡心盡力地服侍,雖然──這並不是出自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