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頭的倩兮、盼兮偷偷地漾開了笑,睨了彼此一眼:還好有慕南在,否則小姐的拗脾氣她們可實在沒法子治呀!
風蘊著的黑過於濃稠了些,彷彿暗示將有大事發生──在如此深沉的夜。
※ ※ ※
翻越明劍山莊偌高的圍牆,對他而言無異如同跨過門檻,絲毫沒半點困難,連輕皺眉頭都嫌多餘。
宮茜衣──明劍山莊的主人!他的目標。
有關山莊的地形、守衛及屋舍配置圖他早就熟記腦中,要找到茜衣的房間簡直易如反掌;如果說他是個有情緒的人,那麼此時的他唯一有可能感覺得到的是──無趣!少了挑戰的乏味!
只是,江湖上無人不曉,「回雪驚鴻」向來缺少情緒起伏;或許就是連最基本的喜怒哀樂都沒有,他才能成為最頂尖的、不需要依附任何組織即能生存的頭號殺手。
「波──扎──」輕輕推開宮茜衣的房門!他緩慢!地步了進來。
立於床前,他的眼光朝下瞥了瞥,確定榻上緊閉雙眼的小姑娘與在他手上的畫像是同一人後,慢慢推出劍身……價值十萬兩的生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一寸……兩寸……突然抽出──手上的勁道灌於劍上,而後,迅速地刺入她的咽喉!
一氣呵成,沒有半點多餘動作!
床上蒼白瘦弱的小姑娘,甚至不曾痛呼出聲!好像猶在睡眠之中;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去發現這一次睡眠和過去的差異──她,失去了從睡夢中醒來的權利,永遠失去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條白絹,仔細地擦拭沾染血紅色的劍尖,然後輕輕收劍人鞘。就在此時……「波──扎──」房門再度被打開。
有人進房?
突如其來的巨響讓他反射性地立即回頭。
殺手天生該有的警覺在他身上向來可以找到最佳的典範,可是為什麼眼前這名女子居然能讓他完全喪失了這份審覺的本能,直到她開門了驚覺有人靠近。
要是那人本意在偷襲暗算……那即使他能躲過,也一定討不了什麼便宜!
他──步斂塵,不禁微微攏蹙眉峰,瞇著眼冷冷地打量起這來得不是時候的婢女。
自從她來到明劍山莊成為宮茜衣的侍女,照顧小姐的夜間服藥就是她的工作之一,怎麼料得今晚會在小姐的閨房裡看到一名顯然是不速之客的男子。這……這是什麼情形?
不能慌!
完顏慕南的視線很快地掃過整個房間,她必須先對情形有所瞭解,才能決定該怎麼做。
「你是誰?」她直直對上陌生人的眼,沉穩地說。雖然心下有些畏懼,但她仍盡最大的努力來掩飾聲音的輕顫。
步斂塵並沒有打算回答,只是凝睇著這個幾乎稱得上勇敢的的婢女,用他一慣的冷然。
「你是准?」她鍥而不捨地再問一次,且順手把門帶上。
在一切情況未明之前,不能讓別人見到小姐房內有男子,否則小姐的名節……至於如此舉措是否讓自己身陷險境,她已經管不了這麼許多。
房裡的靜謐有若千斤重,壓在她的心頭,連想要喘息的念頭都不敢閃過;完顏慕南咬了咬下唇,總不能就這樣和他對峙下去呀!
既然送人沒有回應,嗯……還是先看看小姐的情形吧!她仍然戒慎恐懼地緊盯著他瞧,不敢將在那冷面上停放許久的視線收回;把托盤豎在胸前當做一種心理上的屏護,緩緩往床的方向行去。
隨著與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她清楚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劇,不過,她已經沒有選擇回頭的餘地了。
就在兩人近在咫尺、即將迭身而過的一剎那……「姑娘……」他開口,低沉的聲音如同他的面容和眼神一般冷;完顏慕南只覺得心口猛然一跳,恍若面臨死生一線的駭然在全身發著寒顫。
「我勸你最好回去你的地方,就當沒來過這裡。」
「這是威脅嗎?」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讓自己的語氣、態度維持平日的溫和,甚至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不!」步斂塵短而有力地予以否決,而後用如冰的語氣做下宣告。「是忠告!接不接受,在你。」
他維持原本站立的方向,並未轉過身子正面朝她,不是輕蔑狂傲,只是覺得無須多此一舉。
「很好!」稍作停頓,完顏慕南唇角輕彎的弧度依舊,堅定地說出她考慮得到的結果。「我不接受!
必須要親自確定小姐是否安好──為此,她沒有害怕的權利!
她繼續往前走去,千斤重的壓力卻好似從心頭擴散至每一個抬足移步的動作,讓她心裡急歸急,腳步卻是想快也快不得。
儘管她冷靜沉著的外象建立得幾無破綻,儘管她將憂懼潛藏在瞳孔最底最深之處,他還是發現了「事實」;但,無論如何,她在言詞上與他有來有往的勇敢表現,確已讓步斂塵堅硬的臉部線條微微鬆動這個姑娘家絕非一般庸脂俗粉!他在心底作下結論。
完顏慕南來到宮茜衣床前,準備動手拉開攏合的簾幔;此時此際,她總算明瞭什麼叫做「全力以赴」了,因為她正必須用盡所有的氣力,才能稍稍減緩雙手震顫的程度。
不能再猶疑了,一咬牙……簾幔還沒來得及打開,她整個人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提往上飛昇,然後,直直跌撞進一個寬大的胸懷,突如其來的一驚讓她輕輕痛呼出聲:「哎唷!
立刻有只大手捂覆上她的嘴,接著步斂塵的聲音像是一陣冷風般拂掠過她的耳畔,除了寒,還是寒。「有人。」有人?要躲的也只有你吧,我並沒義務要用這種曖昧的姿勢陪你縮藏樑上,不是嗎?她很想如此反問他,無奈現在是有口難言呀;而且,她偷偷往下一瞧,這高度……還是算了;托盤抵在他的胸前,企圖為兩人的接觸加上個屏障,但是被迫環上他頸項的手卻不自覺收緊了些。
「慕南,慕南,剛是你在跟別人說話嗎?」進門的是情兮,空無一人的房間讓她的面色浮現出毛骨悚然的害怕;如果裡頭沒人,那她剛剛聽到吱吱喳喳的低低交談是什麼?她還是不放棄地再低聲喚了一回:「慕南!」
依舊無人應理。
倩兮輕輕地撫拍自個兒的胸口;試圖平緩心裡不安的騷動,見四周確實沒有什麼不對勁,便走上前輕輕拉開簾幔,想要看看小姐睡得是否舒妥,沒想到……「啊……」倩兮萬萬沒有想到,映人她眼的官茜衣居然讓她嚇得馬上跌跌撞撞衝到屋外,嘶聲喊人。「來……來人哪!小姐……小姐出事兒了!快來人吧!快來人哪!」
慕南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宮茜衣的情況,但是從傳兮既驚且懼的神態也能約莫猜出個大概了。
是他,不會錯的,唯一有可能行兇的──是他!
然而,她只是一個孩子呀,怎麼有人可以心狠手辣到不放過一個孩子?更甚者還如此神色若,彷彿事不關己?她圓睜看眸子,悲憤進駐,再無畏如刻鏤般地朝他狠狠瞪去。
人聲雜沓,猶似野火漫燒,迅速燃遍整個山莊,想必宮茜衣的死已經引起驚天動地的軒然大波。
該是他離去的時候了!
步斂塵知道再待在這裡無異是自找麻煩,雖然以他的身手盡可以不憂不懼,但……他看了看懷中的人,直覺是把她一併帶走;否則,眼前這位行動竟能讓他不知不覺的勇敢姑娘,很可能會成為他的代罪羔羊。誰會相信官茜衣的死與她無關?而他──「回雪驚鴻」,向來沒有讓旁人背黑鍋的嗜好!
「咱們走!」無視於她美麗眼眸中載著對他的控訴,步斂塵一手提劍、一手環摟嬌軀,將她的身子藏許在他的保護之下,以一飛沖天之勢破頂而出。
「刺客!刺客!」聲響立刻吸引所有守衛的注意力,眾人如鐵受磁般地圍靠過來,喧嘩大作。
不過,凡夫俗子可攔得住展翅欲翔的飛鴻?
步斂塵往下冷冷瞧了一眼,身形微晃,便消失在眾人的眼界之中,翩然不見影蹤,徒留下一干人驚詫的膽顫……
※ ※ ※
出了明劍山莊,步斂塵挾持她回到寄居客棧的房間。
「你何不乾脆殺了我?」完顏慕南生平第下次用如此寒冽的語氣說話,臉上慣有溫柔的笑容早已隱遁藏匿,對這種毫無人性可言的冷血魔鬼,那顯得太矯情太多餘!「殺人,對你來說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嗎?既省事又符合你陰毒的個性!」她從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對別人冷嘲熱諷的潛力。
「你──還不夠格要我殺你!」他斜斜睨了她一眼後,逕自拿起酒痛飲一大口,神色仍是漠然一片。「沒有人替你出賣命錢,你,沒有讓我動手的價值。」
哦?這麼說來,是有人出錢買下宮茜衣的命?完顏慕南聞言,思緒迅速在腦中整理運作。究竟是誰,對一個靠藥石延續生命的孩子也無法容忍?究竟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