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項暐微怔,而後歎道:「好吧!」
本以為當她看到毛茸茸的免兒時,會由衷綻出會心一笑的,沒想到自己竟落了個一廂情願的下場。
可憐的,不知是他?是它?還是她?
他沒再多說什麼,專心地處理那只山雉。
看他俐落的動作,蟄伏在記憶深層的聲音和影像卻開始侵入她的意識……
哈哈哈……血淋淋地,多漂亮啊!來!你瞧瞧……你瞧瞧……那兒有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頭承載的卻是數張猙獰的面孔和深深的驚駭。
來!你不是很喜歡小白鳥嗎?我就好心讓它來陪你!那是什麼?熱熱黏黏的紅色液體?從她的發間開始流下了……開始流下了……
冰珀咬著下唇,無意識地環抱著雙臂,身子瑟縮了起來。
「冰珀?冰珀?」
是誰在喊她?為什麼要找她?是要叫她看她的小白鳥嗎?不!她不要看!她用力搖了搖頭。
「冰珀!冰珀!」項暐處理好他們的食物後,愕然發現她的異狀,趕忙叫她的名,要她回神,沒想到她全不搭理;沒法兒,他只有抓起她的臂膀,開始用力地搖晃。
「啊?」劇烈的搖動讓她一下子掙脫出來,如夢驚醒地輕呼了一聲。
「你怎麼了?內息又不對勁兒嗎?」他關心地問。
「沒……沒……沒什麼。」被喚醒的深畏感覺還沒完全褪去,冰珀連應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項暐看到她秋水般的瞳眸中,有著和那夜類似的情緒。「是不是又想到什麼了?」
「沒……沒有。」她垂眼低首,不願顯露自己的虛弱,然而,她似乎沒發覺到──自己又開始撫理起頭發來了。
項暐一把抓住她游移在發間的手,定定地將柔荑盈握手中。
乍然從手間傳來的溫暖,驚得冰珀倏地揚起螓首,對上了他同樣詫異的眸子;這個舉措的出現,是他未及深思便付之行動的結果,清楚意識到自己正執持著香凝織手後,項暐心裡亦是一震。
「你到底在怕些什麼?」輕輕問,輕輕拉下她的手。
「沒有!」他的關懷,誠摯得讓她有些慌亂,雖然表面上她仍然可以做到平素的冷漠。
「如果真的沒有,為什麼每次當你感到驚恐時,會自然地梳起你的發?」項暐見她又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內心的怒火已有小簇燒著,連聲音都微微地提高了些。
奇怪!以前看她的冷血絕情,覺得氣憤難平,現在瞧她的淡漠,同樣氣憤,卻不再是過去的理由了,那種感覺像是……
心疼!
「你也管得太多了吧?」她的臉色愈發沉了下來,不習慣被人這樣赤裸裸地關心,於是只得讓自己表現得更加冷酷。「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確實沒有關係!她的話就如同措秀瑪湖清澈而冰寒的湖水一般,直接點破事實,近乎殘忍地。
項暐陷入沉默。
或許,他必須好好想想,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和她之間又是怎麼一回事;鮮美的山雉肉嚼在口中;然而,更加複雜、難以理解分析的滋味兒卻在心頭剔除不去……
※ ※ ※
嗯?人呢?這麼晚了,他會去哪裡?
她聲色不動,偷偷用眼角餘光向四周環顧,卻沒看到他高挺的身影在附近,心裡竟升起一絲不安。
不安?什麼時候她已經養成有他陪護的習慣了?
厭惡這個遽然跳出的想法,冰珀用力地搖了搖頭。
「冰珀,出來吧!」是項暐,聲音從窗外傳進來的,聽他略微升揚的語調,似乎心情頗為愉快。
這讓她對自己的那份在意更加惱怒了,刻意不轉身向他,冷冷地沖了回去:「沒興趣。」
她一口拒絕後,項暐那兒也沒了回應。
本以為他已經放棄,然而,片刻後,他的聲音又忽然冒了出來:「冰珀,出去瞧瞧吧!」
她詫異地飛快旋過身來。
沒錯!他人就在這裡,她的背後!
項暐輕輕笑了,因著她驀地睜亮眸子的模樣;同時,繼續進行遊說工作,他知道她是不易說服的。「外頭有好東西呢!」
「沒興趣。」她的答案沒變,神色已然斂起。
項暐也不答話,呼呼一聲,掌劍已出,直取她的面門。
冰珀完全沒料到他會冷不防地出招攻擊,雖然憑著直覺閃過,然而,項暐出手凌迅,攻勢如潮來波波湧進,絲毫不給她任何喘息的空間,迫使她必須凝神拆對。
「停!」他向後翻身躍起,剛好躲過她斜劈臉側的一掌。
冰珀乍然收手,對這傢伙的舉動委實覺得莫名其妙,直到冷風吹揚起她的青絲飄飄,她終於明白緣由了。
「你使詐。」望著項暐,她提出指控。
「若不是這樣,你會願意出來瞧瞧嗎?」項暐算準了她好勝的性子,所以不得已,行此一策!
「你!」
無視於她燒著冷冷怒火的不悅,他手指天際,溫和地說:「你瞧瞧──」
冰珀倔強地刻意把頭撇下,目光卻悄悄攀了上去……
那是絕對的震懾!
在視線與夜空碰觸的瞬間,她完全把持不住原本硬結在心的一絲賭氣,只能任自己沉淪在浩瀚星海裡,耽溺不起。
天,是從哪兒生得這許多燦星點點呵?
從微俯到仰望,從冷漠到清朗,她的轉變落在他的眼底心間,並沒有可以操縱別人情緒的快感,有的只是淡淡的釋然輕悅。
「看到了什麼?」良久,他終於打破靜默的空氣,人已站在她的身側。
「星星!」她回答,眼睛還是捨不得離開黑闃穹蒼裡的燦爛。「好多星星!」
「沒看過嗎?」
當今晚的夜空眩惑了他時,除了讚歎星斗之繁如春花爭發的騰騰烈烈外,浮現在心湖的,就是她交疊著驚駭和無助的眸子;是衝動,讓他決定無論如何要讓她一見這場天景;不知怎地,他總覺得她一定沒瞧過,而且應該讓她來瞧瞧!
「嗯……」冰珀搖搖頭,語句模糊地應了他的問題,可是有敷衍之嫌?
「頸子不酸嗎?」他笑問。
「嗯……」還是搖搖頭,還是語句模糊,還是有敷衍之嫌?
項暐拿她沒法子,自個兒坐下來;她看的是天,而他,看的是專心看天的她。
好半晌,她終於跟著席地坐下;揉揉自己的頸後,真有些酸疼。
「要我幫你揉揉嗎?」他問得誠懇。
「不!不要!」她拒絕得乾脆。
這回,項暐倒沒堅持,他知道她的硬脾氣早已融入骨血。
「你……」她有些遲疑,還是把話問出了口。「為什麼?為什麼要帶我來看這個?你呢,你又看到了什麼?」
「第一個答案,是你。」他端目凝視著地,語氣不帶半點偽假。「第二個答案,也是你。」
冰珀僵直的身子,明白地告訴他──她對這個答案有多麼震驚:他的答案,太濃了些,不該出現在這清爽的涼夜裡,更不該是必須一貫保持冷漠的她。
她沒有畏怯地直往他眼底探看,希望從裡頭找到戲謔或是作弄,就是不要如她所見地這般清澈、純粹。
可──他讓她失望了!
項暐微微笑問:「怎麼了?」
「沒!」既然找不著怒目以對的理由,冰珀選擇躲開他的注視,只祈禱他沒察覺她的狼狽。
「冰珀……」對她的反應,項暐不以為意──也許可以這麼說吧,他先前便已經預見此刻她會有的神態──而漾在唇際的溫柔始終如一,他輕輕問道:「你知道星星的傳說嗎?」
「不知道。」事實上,她雖然在本地成長,可是從沒有機會這樣望天觀星,即使有,她也早早失卻這種心緒情懷了。
「很久以前,曾經聽人說過,這裡的星星,是歷代漢人和親公主因為揮別故國而流下的粉淚。」
「哦?」冰珀眉結輕蹙,看來對這個說法不甚滿意。
「那麼,你覺得呢?」他看得出她的弦外之音,所以問道。
「我不知道。」她坦言,再度仰首望天,沉浸的迷眩向她襲來。「或許,星星就只是星星吧!」
項暐笑了笑,確實像是她的回答;沒再多說什麼,就這樣靜靜地陪她坐著、看著、任夜風吹著。
享受靜謐,對她而一言是極度奢侈的事,曾幾何時,她也終於能夠擁有這樣的心情了。毋需刻意,毋需勉強,這一次,冰珀不知不覺綻開了笑容,沒有帶著斧鑿痕跡,也沒有帶著冰徹人心的寒冷,很輕很輕地笑了。
「韋向……」
「嗯?」
「下回──」她轉過頭來,正視著地,嘴角噙著平和的笑意,說。「咱們再來較量較量看看吧!」
她的雙眸璀璨,許是星子墜入其中?竟令他一時間不能言語。冰珀好勝的性子是他早已熟悉的,但是,此時此刻,好勝的她,給他的卻是前所未有的怦然。
好半晌,項暐才溫柔地答覆:「好!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她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是溫熱的。
※ ※ ※
「你昨晚上哪兒去了?」他低抑的聲音裡明顯地存有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