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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望舒

  幾個蓄胡大漢捧著一盆東西,慢慢進逼趨前,享受著看人掙扎的快感。

  「我不要瞧!我不要瞧!」女孩索性弓著身縮坐在牆角,慌忙地把小臉理進膝間。

  「唷!不看呀?那多可惜!」其中一名大漢蠻橫地將她瘦弱的身子整個提拉起來,視線剛好落在那盆東西上。

  「不瞧!我不要瞧!」女孩眼睛閉得死緊,渾身顫著。

  「大爺們要你看,你就看!」這些八尺大漢也讓她的不肯屈服惹毛了,又一個踏步上前,硬是用手指強撥開她的眼皮。

  她不要看!她養了好幾天的那隻小白鳥,肯定是被人偷偷放了,不會是眼前這團分不清是骨是肉的東西!絕計不會是的!

  「來!你不是很喜歡小白鳥嗎?我就好心讓它來陪你!」大漢滿臉擰笑,說完便將那盆紅腥的東西全數往她頭上倒,黏膩的液體從她發間為起點,以極緩慢的速度流下,滑過她的鼻側、鬢角,染紅了她的衣裳……

  「不要──」她驚恐地尖叫出聲。

  「怎麼了?」項暐將真氣運轉全身兩回,覺得應該通暢無礙後,正自一旁閉目休憩,突然聽到該是睡著的她發出一聲淒厲,立刻過去察看她的情況。

  「唔……」冰珀慢慢睜開了眼,細睫努力地插了揭,確定面前沒有那幾張猙獰的臉孔,才放心地大大喘了幾口氣。

  項暐瞧她額際都是冷汗,又是驚魂未定的樣子,逕自倒了杯茶水,柔聲道:「喏!先喝口水。」

  冰珀伸手接了過來,撐坐起身子,草草掃過他的一眼裡,尚存幾分害怕,端茶就口的手兀自發著顫。

  「作噩夢了?」他關心地問。

  冰珀未答,僵著同樣的表情,空茫的雙眸盯著前方,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微弱地擠出了一句:「可以替我拿象牙梳子來嗎?」

  第四章

  離西夏有千里之遙的──蘇州。

  「暐表哥不知如今身在何方……」嬌俏人兒立在窗邊,向外遠眺,花容沾染著愧疚和殷殷思念。

  「寧兒──」看她噘起小嘴的哀怨模樣,蘇意晴瞥了端坐在旁的弟弟一眼,忍不住調侃她:「這麼想項暐,不怕你的大木頭拈酸吃醋?」

  「他會嗎?」應浣寧對表嫂一笑,反問道,再轉過頭去問當事人:「大木頭,你會嗎?」

  梅漱寒唇際帶笑,深情地瞅著她瞧,答案為何,不言而喻。

  「意晴姊姊……」她頑皮地眨了眨眼,得意地說:「大木頭說不會!」

  「小丫頭,你怎麼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天朗可是半句話都沒說呢!」蘇意晴還是習慣喊他──十五年後才意外拾回的弟弟──這個名字「蘇天朗」。

  「嘿嘿!我早已練就和大木頭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本領啦!」浣寧從後頭環抱住大木頭,親匿地將螓首擱放在他的左側頸窩,梅漱寒則寵溺地輕輕揉了揉她的頭,兩人目光一對,心裡俱是甜滋滋的味兒。

  「意晴姊姊不會是怕弟弟被我搶走了,所以才……」有大木頭的撐腰,她放膽地跟蘇意晴開玩笑。

  「別忘了,你也有人質在我手裡呢!」啊,這丫頭,唯恐天下不亂呀?蘇意晴笑瞇瞇地回了她一句,她所謂的「人質」自是指項昱嘍!「我這做姊姊的,只是義務為弟弟表示關心。」

  「咳咳咳!」一腳跨過門檻進大廳來的,恰是押在蘇意晴那兒已經六、七年之久的「人質」;項昱乾咳了幾聲,說道:「容我聲明一點──寧兒想念的那個人,不巧正是舍弟,我這為人兄長的,是不是也該盡點義務替弟弟表示一下關心?」

  沒想到這句玩笑話剛好落在項昱的耳裡,蘇意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對於項暐,她多少是有些歉疚的;畢竟,浣寧本來會是他的妻;誰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後在姻緣簿上與小寧兒並列的,不是別人,就是她的弟弟──蘇天朗。

  「沒事的,項暐會照顧自己的,他不是和我約定好在中秋前會回來的嗎?我相信他不會失約!」項昱攬住妻子的肩,柔聲地說,他明白她在想些什麼。

  意晴順勢環住丈夫的腰,偎在熟悉的懷抱裡,她和項昱一樣相信項暐會如期回蘇州!一定會的!

  廳裡每個人的心裡莫不這麼盼著──盼著項暐早日回家,讓這個家沒有任何缺憾!

   ※   ※   ※

  該已是春暮時節了吧?項暐仰首望著青空,沒有游雲一朵,乾淨清朗舊頭在天際縱火,陽光亮眩得有些扎眼。

  旁邊……是她。

  經過那夜,他們之間似有若無地出現了些微變化,不多,但是確實讓他感覺到有那麼一點不同;說不清到底是什麼,隱隱約約,他知道自己對她在意的程度越來越大,而這──不是個好消息!

  「韋向,試試你能否跟上我!」她別過頭來對他下戰帖,不待他回答,雙足一蹬,展開輕功,瞬間便在數丈之外。

  還是這麼喜歡和人較量!項暐搖搖頭,無奈地笑了笑,腳步不歇,加緊跟上前去,始終保持在她身後數步,這是因為一方面心念她的身體狀況,另一方面又知道她爭強好勝的性子。

  停步打住的地方是處湖泊,視野開闊,環顧四周,鄰近高山抹翠塗綠,將峰頂萬年不融的積雪襯得更加晶瑩剔透;飛湍似煉,墜注湖中,這是更高處的冬雪春融後形成的。

  「措崗瑪、措秀瑪!措崗瑪、措秀瑪!」冰珀跪在突出湖岸的平石上,雙眼輕合,手拈蓮訣,口中喃喃地反覆誦念著。

  今天,是她面神的日子。

  項暐斜倚著不遠處的雲杉樹,專注地凝盼她的側臉,竟然捨不得轉移視線,即使分秒;這不禁讓他想起初次見到她的情景,當時,還真以為自己看到的是神人仙女……

  如今,同樣是從旁靜靜瞧她,倒不再有「疑似玉人下瑤台」的錯覺,目光從她的秀額開始梭巡,突破兩彎新月眉的央心,順著巧而挺的鼻樑,來到丹朱一點的櫻唇,再輕繞細緻的頰邊輪廓。

  現下,在他眼中的,是個擁有絕麗姿容的女子!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她緩緩起身,想來是儀式完結了,於是,項暐緩步走了過去。

  「所謂的『措崗瑪、措秀瑪』究竟是什麼意思?」

  對於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冰珀沒有絲毫的詫異;她半轉過身子,雙手反剪在後,螓首微抬,望著這片好山好水,淡淡地解釋道:「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涼州曾經久旱不雨,就在人畜瀕臨滅絕之際,一位遠從日落那頭草原來的老仙家,指點人們穿過十座雪山、十條大河,到千里外的阿尼卿雪山頂,敲響『天鼓』,喚醒沉睡的『玉龍』,天就會降下甘霖。」

  「有對住在牙雪山的姊妹,不顧千難萬險,自願跋山涉水到阿尼卿山敲『天鼓』。當西邊傳來三通『天鼓』聲後,果然如老仙家所說,雨水豐沛,涼州因而得救了!」

  「後來,當這對姊妹平安歸來,接受鄉親們的感激祝拜時,一縷一繯的桑煙聚成祥雲,徐徐托起兩姊妹到牙雪山的高處,幻化為一上一下兩個湖泊,清水常滿常溢,永遠滋潤森林草原、造福涼州。」

  「許久以後,人們記不得兩姊妹的真實姓名了,於是就這麼稱她們『措崗瑪』和『措秀瑪』,用漢人的話來說,就是姊姊和妹妹的意思。」

  她頓了頓,轉而正面與他相對,進一步說:「而這裡就是『措秀瑪湖』。」

  項暐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明瞭,隨後突地想到什麼,於是笑著問道:「那麼你呢?除了『姑娘』和『帝女』,還能怎麼稱呼你?」

  他喜歡此時的她,陽光映照著頰生彤雲,雖然語氣神態仍是淡淡漠漠,不帶什麼情緒,但至少,感覺起來不是那個冷血絕情到令人膽寒發顫的帝女。

  「我有必要回答嗎?」

  「沒有!」項暐倒是答得俐落,直視著她的眼光是溫煦的。「但是,你可以選擇回答。」

  沉吟了好一會兒,她才冷淡地吐出兩個字:「冰珀。」

  「冰珀……」項暐喃喃在口裡重複輕念,彷彿是種預示──在他的生命中,將會有某個部分專屬於這個名字。

  項暐看了看日頭的位置,向她建議道:「應該是晌午時分了,找個陰涼處暫歇,我去附近打點食物。」

  「嗯。」

  沒多久,項暐右手抱著野免,左手抓著山雉,出現在她面前。

  「你生好火了?」見她已主動起了個簡單的土灶,甚至已經生好火了,不禁讓他微帶讚美地驚訝道。

  「我不習慣無所事事,等人替我準備好一切。」

  他差點忘了她是個好強的倔姑娘。

  「這個,是用來填肚子的。」他笑笑地展示「戰利品」,先提起左手的山雉,再提起右手的野兔。「這個,是讓你在等待肉熟之際可以打發無聊的。」

  說完,便要將野免交給她。

  冰珀卻嫌惡地把頭撇了過去,冷冷地說:「我討厭這種小動物。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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