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來神宮?」
「嗯。」萬其薩點頭,沒忘了他適才的問題尚未獲得答案。「上哪去了?」
「這──與你無關,也毋需向你報備吧?」冰珀淡淡地回答。
萬其薩不語,額角的青筋隱隱突動,許久才沉重地道:「是和他一起嗎?」他知道最近她和那名護衛走得很近。
「他是我的貼身護衛,不是嗎?」
「是沒錯!但是……」這下能教他如何辯駁呢?當初安排護衛是他的堅持,而今,他似乎沒有立場說什麼。
「既是如此,這件事我們沒有必要討論下去。」冰珀明快地打斷這個話題。
「帝女,如果他進神宮是別有用意的……」他可以不追問,卻不能停止對她的關懷。「總之一句話,無論如何,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明白。」冰珀簡短地回答後,立刻將話題導入正軌,問:「昨晚你會到神宮來找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王爺準備暗訪大夏。」
「義父要來?」她眉尖兒一挑。
「是的。」萬其薩剛峻嚴肅的臉上,找不到表情。「王爺會在二十名精挑的武師保衛下,走臥龍嶺一線進涼州。」
「目的?」
「剷除岳家軍的餘黨。」萬其薩說。「王爺的意思,是想以此驗收秘密練兵的成果。」
「神宮這邊要怎麼配合?」
「王爺希望屆時能夠舉辦祭典,邀請西夏王室來參加,正式宣告我們在西夏的勢力。」
「好,我知道了。」冰珀淡淡地說,心裡無由地冒出了疲倦的感覺──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 ※ ※
帝女,如果他進神宮是別有用意的……萬其薩的話,落在藏身在旁的項暐耳裡,無異是一記重拳狠狠地擊在心間。
「項暐,項暐,難道你忘了當初進神宮是為了找尋寧兒嗎?」他喃喃地問自己,心下有些茫然。
寧兒在腦海裡停駐的時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逐漸縮短的?
當然,他不曾忘記她陽光般的燦爛笑容和明朗個性;寧兒,是所有人呵護在掌心的寶貝呀!
只是,為什麼想起她時憂心依舊,卻不再痛楚了?是什麼改變了他嗎?
當他反覆檢視這陣子的生活,這才發現那個倔強姑娘佔據了他大半時候的心思,像是無味無色的毒素一般,由她入侵而毫無所覺。
我請求大哥大嫂,給我一年的時間,我一定在明年中秋前返回蘇州;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有任何遺憾……那是他去年對大哥項昱和嫂子蘇意晴許下的承諾。
現在,他卻嚴重地質疑起自己的諾言。
「不會有任何遺憾嗎?」他問自己。
一張清艷絕塵的面孔驀地出現,淡淡漠漠的表情,冷冷冰冰的眸光。
「不會有任何遺憾嗎?」再問自己。
緊揪著疼了的心──是答案。
第五章
如墨的無月夜晚,一色玄黑,所有聲息俱已沉澱,闃靜得讓人不禁心起膽寒;然而,正是這樣的天時地利,最適於展開需要掩隱的行動。
「承蒙恩公相救,今生今世,大恩沒齒難忘!」大漢向眼前這位身著夜行裝的蒙面人抱拳一揖,語調鏗鏘;上回祭典能逃過死劫,已屬奇跡,根本沒想到還有重見天日、重獲自由的一天。
「沒什麼,兄台忒地客氣!」蒙面人禮貌地說。
「敢問恩公大名,小人史存義定當肝腦以報。」雖然久禁地牢讓他看來形容憔悴,可是炯炯如炬的目光從未因而消磨,這句打從心底說出的肺腑之言,更是不減半點豪氣。
「在下實有事相托。」
「恩公請說。」
「想麻煩史兄帶口信給你們當家的。」
「哦?」史存義這會兒倒有些猶疑,有關這位蒙面人的來歷,他並不知悉。
蒙面人看出他面有豫色,於是將覆面的頭巾扯下。「在下項暐,史兄自可向你們當家說明。」
「嗯!小人明白。」血性漢子在關鍵事上不虛應故事,客套話也就略去了。「恩公有什麼事需要小人傳達?」
項暐轉述日前聽得的消息,接著說:「如果寒水神宮真和金國有所掛勾,顯然將到涼州的這個『王爺』來頭非同小可。」
「嗯。」史存義微微頷首。
「如果可以,我希望岳當家能帶著兄弟們暫避一陣,畢竟沒有必要在此時與他們硬碰硬。」項暐繼續說出自己對這件事的看法。
「這……」在史存義的認知裡,能夠有這個機會擒王,應當把握才是,怎麼會選擇退卻呢?
「史兄,這個機會雖然難得,卻不見得是最好的!」項暐看穿了他的想法,於是說。「無論如何,煩請務必向岳當家表達在下的一點淺見。」
「恩公,你何不和小人一塊兒回去?地牢少一個人,神宮的人準會起疑,這樣恩公的處境恐怕不大妥當。」
「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在神宮還有要事得親自處理。」項暐予以婉拒;理由除此之外,其實,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項暐本身對岳家軍這組織並未抱太大好感。
「好吧!」他自然不能勉強,只好放棄。「小人這就回去傳達這個消息。」
「有勞史兄了。」
※ ※ ※
「什麼?人犯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冰珀直盯著前來通報的屬下,冷冽的表情說明了她有多麼地不悅,聲音沒有突兀的高揚,反而愈發讓人驚惶得不知如何應對。
「昨……昨……昨兒個夜裡。」那人匆匆抬頭看了冰珀一眼,又馬上慌張地低下頭去。
「守衛呢?」
「被人打昏了,今早才醒來。」
這麼說,是有人劫獄?她輕咬著唇瓣,腦中不斷過濾可能劫獄的人選。
能在寒水神宮進出自如,除非那人有飛天遁地之能,要不就是對神宮瞭若指掌,而最危險的狀況,就是劫獄者既有超群精湛的武藝,又十分清楚神宮內部的佈置,倘使是這樣,那麼現在寒水神宮無異是受制於他人之手……
「你下去吧,失職的人我自會處分。」冰珀先遣退屬下,近數月來,神宮確實發生太多事,讓她略感無力。
究竟會是誰?
一個名字乍然迸出,讓她的心跟著猛地一悸──
韋向!
就她所知,他是寒水神宮眾武者裡的拔尖高手;若論起劫獄救人的能耐,她相信他絕對能勝任。
只是──會是他嗎?
「在想什麼?想得都出神了。」
他聲音不費吹灰之力地穿透了她的沉思,冰珀睫一揚、眼一亮,正好對上項暐含笑的眸子;她想從裡頭探究線索,卻又害怕什麼似地飛快逃開。
「沒什麼。」她敷衍地回答,隨即改了話題:「我要上措秀瑪湖。」
「又到了面神的日子?」
「不!只是想前去祈神。」祈禱……他不會是那個劫獄者。
因為,她發現,現在的自己,似乎再也沒有辦法冷硬著心腸,毫不在意地對他重申……
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 ※ ※
「當家,我覺得要是這麼好的機會沒把握住,實在是太愚蠢了。」
「是呀!」熱烈的附和聲不斷。
「金狗自己送上門來讓我們殺個痛快,我們還客氣什麼?窩囊廢幹的事兒,我徐霸天可不幹!」刺髯大漢右手拔刀在空中一揮,宣示他殺敵的決心。
「可是──」說話的是岳騰。「我覺得項兄弟說的也不無道理。」
「當家,你別受那個傢伙的影響,削了我們岳家軍的骨氣膽魄。」
「這……軍師,你說呢?」
「他們在明,我方在暗,這對咱們十分有利。」軍師一一分析。「我想最重要的還是我們怎麼佈局,只要我們計劃精細,任金狗再有本領,也絕難逃脫我們的掌握。」言下之意,他贊成有所行動。
「當家,連軍師都這麼說了……」
「是啊,當家……」
岳騰凝神思索片刻,終於決定──
攻擊!
※ ※ ※
「我堅持參與營救行動!」
「帝女──」萬其薩不想她冒險。「王爺在臥龍嶺遇難,理應由我帶人手上山救人,這是我的職責;更何況,現在臥龍嶺全是岳家軍盤守,太危險了!」
「萬其統領,確實,這是你的職責……」冰珀道,柔美的五官寫著絕不妥協的剛毅。「但又何嘗不是我的?王爺是我的義父,不是嗎?如果因為危險,就在這裡枯坐乾等,我想義父不會高興的。」
萬其薩怔怔地望著她,從「薩哥哥」到「萬其統領」,從稚嫩天真的娃兒到冷靜淡漠的帝女,他親眼看她忍受了世上最殘酷的各種訓練;心疼──整整十年了,未來,似乎仍會繼續為她牽腸掛肚。不管是那個娃兒還是這個帝女,對她,他這生是注定無法釋懷了!
「好吧!」萬其薩終於點頭,對她的硬性無可奈何,粗獷的臉上迅速閃過苦笑。「你有什麼打算了嗎?」
「義父受困於東麓山腰的妙華寺,岳家軍人手有限,必定將主要的兵力集中在東麓。」她指著地圖,說出自己的構想。「我單獨從東麓上山,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帶人從南麓上山繞道至妙華寺救義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