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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望舒

  「你可以嗎?」項暐心裡偷偷笑著,這個好勝姑娘,一提到較勁比試整個人亮了起來,看來她挺有自信的,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呀!

  「比比看就知道高下了。」話才說完,冰珀雙足一點,人已在丈外,而他這個挑戰者,只得摸摸鼻子陪她賽這一回了。

  破廟的情況比預想的好多了,門窗尚稱完整,只是有些腐朽,倒也還能避風遮雨,裡頭主要是些灰塵蛛網之類的,稍稍清理一下就是個不錯的棲身場所。

  「本來想打點野味兒的,可這天色暗得快,不得已,只好請你將就一下了。」項暐從懷中掏出個已經冷硬的饅頭,輕拋給她。「明兒個再看看能獵到什麼好東西。」

  明兒個?冰珀沉靜的臉上沒有其他的表情,視線悄悄滑落,細密如梳的長睫在眼下旋成弧線姣好的扇形影廓。她沒有回答,兀自忖量著。

  「怎麼了?」他關心地問道。

  「明兒個……」她吐氣勝蘭,清清幽幽地開口。「我回神宮去。」

  「為什麼?回去受死?」項暐不解,有什麼事情難道不能和他一同想法子解決嗎?「當初,你早知道回去是死路一條,是不?」

  她沒有應聲代表了默認。

  項暐心中瞭然,他端起神色,不顧她有沒瞧見,灼燒的眸光就是直挺挺地打在她的臉上。

  「無論如何,這一次我不會讓你回去的!」他鄭重地做出宣告;憂心如焚的滋味兒,當一回已嫌太多了。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完顏泰陰怒的聲音猝然在耳畔響起,讓她不禁一顫。

  冰珀抑著蟄伏心底的驚惶情緒,試圖鎮定地對他說:「我要回去,你別讓我連自己都無法原諒!」

  「那麼,至少,你得給我一個更好的理由。」項暐平緩地說,不想和她起爭執。否則,他真的想好好罵罵這個固執的姑娘──難道,她不知道有時候她的執著已經讓他心揪得痛了嗎?

  冰珀沉吟了一會兒,終於……勇敢地抬眼向他,她深吸一口氣,決定要告訴他一個故事,一個有關女孩和小白鳥的故事……

  項暐專注地聆聽她講述過往,卻也沒有忽略她佯自堅強下、一閃即逝的慌張害怕;於是,他想到了她歷經噩夢後的第一句話,想到了她何以會態度嫌惡地看著小免兒、想到了她看他處理山雉時的愀然變色、想到了她經常撫理頭髮的習慣動作……

  「就這樣?」

  「嗯。」冰珀顧不得壁上的塵垢,軟軟地倚靠在牆;天曉得,她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這段記憶剜刮出來。

  「冰珀!」他斂起表情喚了她的名,然後一字一句地重重說道:「你別看輕我了!」

  「我沒有!只是……」

  「只是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保護我自己?」項暐嚴厲地膛視著她,這回是委實地惱了,為著她寧可犧牲自己也不相信他而惱了!

  「沒有這個意思……」她急急地說道,但隨即一想,語氣又立時冰冷了下來。「隨你怎麼認為吧,總之,我是要回去的。」只要他能活得好好兒,在他認知裡的她是怎麼樣的,已不是什麼要緊事!

  「聽著,小白鳥的噩夢已經過去了,而我,項暐,現在活生生地就在你的面前。」為什麼她總能在惹怒他的同時,連帶著惹動他心底的柔情疼惜?項暐向她挨近,並肩而坐,輕輕執起她的柔荑,定定包握掌中。「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鳥,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做你堅實的翅膀,讓你有能力、有勇氣飛離完顏泰加諸的禁錮!」

  堅實的翅膀?

  她低首瞧著他疊覆的大手,是溫熱而真確的膚觸,眼前無聲無息地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薄霧。

  「相信我吧!」項暐的輕聲裡有著最深摯的情,摟她入懷,讓她的螓首抵在他的胸口,穩定的心跳鼓動,就是他許下的、一輩子的應諾!

  默默淌著淚水的冰珀,沒有應聲,只是緊緊偎著他。

  然而,為什麼──在她的心底有種害怕的感覺不斷湧出?

   ※   ※   ※

  「大木頭,這是第幾個了?」平常總是開朗如陽光的應浣寧,今兒個竟然面色凝重如嚴霜,恐怖的記憶上了心頭。「不會是……」

  「寧兒,別想太多。」梅漱寒低聲安撫她的情緒。

  打從他們進了涼州城以後,發現許多居民像是染病一般,總是覺得身子發冷發寒;街上炙燙的傳言認為,這是由於祭典中斷、帝女回歸未成,所以措崗瑪、措秀瑪神降下災難。

  「真的不是瘟疫?」身在大理時見到瘟病肆虐的景象,她可是記憶猶新,不由得一顫。

  「你不信我這神醫說的話嗎?」梅漱寒為了讓她寬心,微笑地說。

  「真的不是?」

  看來寧兒對他的信任挺薄弱的嘛!梅漱寒無奈地歎了口氣,娓娓說道:「應該不是,我覺得比較像……」

  「像什麼?」

  他微蹙起眉。「像中毒。」

  「中毒?這麼多人同時中毒?」浣寧挑起秀眉,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眸子。

  「嗯。」

  這些人的症狀應該算是輕微的,只是畢竟他是初次見到這種奇毒,到底該如何破解,梅漱寒的心中隱隱有個譜,卻還沒獲得證實,如今只能以針灸來暫時減緩患者的不適。

  「那暐表哥不會也……」她轉念一想,立刻開始擔憂起來。

  梅漱寒保持緘默,這種生死病痛之事見得多了,雖然仍會掛心牽念,但卻比誰都瞭解──人為不敵天意;在沒和項暐碰面之前,他和寧兒一樣,只能誠心誠意地不斷禱告。

   ※   ※   ※

  「傳我的令下去,任何人發現帝女,先來向我報告,擅作主張者,一律以軍法論處。」

  「可是……統領,王爺不是說……」

  「負責這項任務的人是我。」萬其薩取出令牌一揚。「若有差池,我自會向王爺請求降罪。」

  「是!屬下遵命。」

  夜漸漸深了,思緒卻反而鮮活靈動起來了!

  萬其薩領了完顏泰的令牌,受命緝捕項暐和冰珀兩人。白日東奔西走,倒還無暇胡思亂想,一到夜裡,許多潛形的念頭就再也隱藏不住地佔據心頭。

  現在的珀兒,可好?

  當時,眼看著項暐將她救離,心裡是矛盾而五味雜陳的;為她的得生感到欣喜,為她的未來感到憂慮,對自己的無力感到悲傷,對項暐的出手感到羨慕……感覺,難以言盡呀!

  萬其薩從懷中掏出冷硬的令牌,定定地瞧著,浮現她總是冷絕以對的容顏。

  當時,他沒有辦法救她,如今,她的生命落在他的手裡──他必須在完顏泰和冰珀之間做出選擇嗎?

  思緒被牽引進入縹緲深處,萬其薩不由得怔忡了起來……

   ※   ※   ※

  「唔……唔……」她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囈語,凍徹骨髓的痛楚吞噬她所有的知覺。

  「怎麼了,冰珀?」項暐在睡夢中聽見她的呻吟,立刻就清醒了過來,趕忙扶抱起她,仔細察看一番,卻發現她整個身子冰得異常;饒是他向來處事沉穩,刻下瞧她這個情狀,也禁不住有些心慌。

  「冷……我好冷……」唇色是青紫的,直打哆嗦。

  項暐心頭掠過一絲陰影,趕忙搭上她的腕脈,發現數道寒冷的真氣在她體內遊走衝撞,致使她的肉體無法承受而發起顫來;記得在他初進神宮時,冰珀也曾經發作一次,那景象──至今仍然讓他心驚!

  依循上回的經驗,他迅速扳轉過冰珀的身子,封住少海、通裡、神門、少衝四穴護住心脈,然後緩緩運起內勁,助她慢慢收束真氣。

  可是……不對……

  她的情況似乎脫離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體內真氣衝撞的程度較上回厲害許多!寒冷的感覺透過和她的接觸,波波湧襲而來,威力之強,逼得項暐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元功。

  事到如今,顧不得夜晚行走山林的危險,管不了完顏泰設下重重的追緝圈套,他一定要帶她進城找大夫瞧瞧,再怎麼說,歧黃之術非其所長。

  迅速抱起冰珀,項暐施展輕功,趕往涼州。

  明早卯時城門一開,但願能立刻找到大夫……

   ※   ※   ※

  「對不起!請開開門!請開開門!」大清早的,店舖都還未營業,項暐使勁兒地敲著門,高聲喊道。

  「來啦!來啦!」裡頭的人不耐地回答,嘴裡還嘀嘀咕咕些什麼。

  「對不起,實在是因為有急病,不得不打擾。」他飛快地說。

  「好吧,請先進來。」經營救人的生意,再抱怨也無濟於事。「我去請大夫起來看診。」

  「麻煩了。」項暐相當過意不去,可是一路上冰珀的身子越來越冷、氣息越來越弱,而他的心情也就越來越沉重。

  不久,夥計來喚人了:「請入內堂吧,大夫已經準備好了。」

  「謝謝。」沒半點遲誤,他抱著冰珀進了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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