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梅漱寒揚起淺笑一抹。「這麼多顆星星,你最想要哪一顆?」
「我……」她極力地往夜空深處探去,乾笑兩聲,有些赧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都喜歡、都想要耶!」
「嗯……這麼貪心?」他的手指在下頷來回磨蹭著,一副竭心盤算的模樣。「代價可是很高的。」
「唔?」她不解。
「來,閉上眼,我給你整片天空的星星。」
她覺得奇怪,卻不明白大木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只得乖乖聽話,把眼睛合上。
梅漱寒輕輕捧起她的俏臉,深深地覆上她的唇,以他的情深意切,溫柔而恣意地輾轉吮吻。
「瞧見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問話在他和她的唇間逸出。
「唔……」她模糊地應著,雙臂環著他的頸項,思考被這旖旎繾綣的情動滿滿佔據,迷醉地任他汲取她的一切……
可是,真的!
合著眼的她,真的看到了整片天空的星星,就在咫尺!
※ ※ ※
她沉靜地走進去,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空白得有些嚇人;然而,在心底,她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知道得再清楚不過!
「你來了,我正在等你的解釋。」高坐的人面色嚴厲,話雖說得不重,裡頭卻隱隱透著強烈的不悅。
「義父,人是我放走的。」她答得乾淨,直接說出完顏泰要的答案。
完顏泰忿恙之氣大起,他──容不得別人的背叛!
「好!很好!看來你已經忘記小白鳥的下場了……」他刻意抓低的音量,暗示他已到瀕臨怒極爆發的地步了。
小白鳥……她的小白鳥……成了一團模糊血肉,整個從她頭上淋落,然後,自發間慢慢流下,紅腥染了她全身……
冰珀狠狠地打了個寒顫!
不!她沒忘,就是因為一直揮抹不去這個記憶,所以,她要項暐走,自己卻堅持留下來收拾殘局!她太瞭解義父的習慣和手段了。
「你不要以為沒人能取代你!」完顯泰索性直說。「事實上,我已經著手訓練寒水神宮的下任帝女了。」言下就是她的存在可以說沒什麼意義了,至少,對完顏泰來說。
冰珀低著頭,默默不語,等著義父對她的處置。
「至於你──既然你私自放走祭品,那麼,就以你自己來獻祭!」他冷冷地做出宣判。「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是。」冰珀輕聲應道,仍是略低著頭,平靜地接受,表情未有絲毫動靜。
對於這樣的結果,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假若因此可以讓他避過一劫,那麼她的死,便不是「犧牲」!
※ ※ ※
隱密的洞窟裡,一群大漢雙膝跪在簡單的香案前,每個人的臂上都繫了表示哀悼的白巾。
「為國捐軀的兄弟,你們英靈地下有知,岳騰在此立誓,此仇非報不可!」他微顫著身子,高舉臂膀,厲聲許下誓言。
「此仇非報不可!」其他的人也紛紛說出誓言,既悲且憤。「我們要殺了完顏老賊,還有那群金狗!」
「還有那個妖女以及姓項的小子!」
「對!這批人我們都要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也不留!」
岳騰緩緩站起身來,轉而面向意氣激昂的兄弟們,每個人的眼底都寫著哀戚與憤恨,沉慟的心情讓他遽然下了決定:「這一次,寒水神宮的祭典,就是我們全力一搏、復仇的時候!」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為瓦全!」
與其繼續采游擊的方式和他們糾纏,不如痛痛快快地迎敵,即使同歸於盡,亦在所不惜!
※ ※ ※
項暐倚窗而立,望下去恰好是涼州大街,攤販沿街擺開,熱絡喧嚷的情況不下江南幾個大城鎮。
他知道自己該動身了,事實上,就算是現在啟程也很難趕上中秋之約,更別說是繼續在這裡逗留了,可為什麼他還待在這兒呢?
她給他的最後一眼,以及臨別前的那聲道謝,都清晰地在他腦海、耳際盤旋不去;她不擅長表達心裡的感覺,但是那決絕中隱含著哀戚的樣子,真是讓他心疼極了。
如果,她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不!如果真是那樣,冰珀就不是冰珀,也不會是他鍾情的倔強姑娘了!
剪不斷,理還亂,情愁在心,怎生得解?項暐無奈地扯了一抹苦笑給自己,決定上大街去逛逛瞧瞧,希望能暫時忘記這些紛亂情思──雖然很難,他知道!「來瞧瞧!這個上好的玉鐲子,最適合英雄贈美人了。」
如果,那透著青碧光澤的鐲子是懸在冰珀的胸間,襯著她白皙稚嫩的肌膚,一定更美……
「江南來的杏黃綃綢,難得難得!要買要快!錯過這次機會,就得再等上大半年嘍!」
沒瞧過她穿其他顏色的衣裳,總習慣看她一衣雪色,若是改著這杏黃綃綢,會不會增一分俏麗嫵媚?
項暐走了幾步、逛了幾個攤子,驀地發現自己竟是無時無刻不惦著她,而且,太自然了!自然到必須他事後回想才有所察覺!
連這麼輕鬆隨性地走走瞧瞧,依舊……無法將她忘懷嗎?
「各位不曉得知不知道──」城門口旁的樹下,固定聚集一些人,談論著近來發生的大事。「聽說帝女三年臨世時間已滿,在這一次祭典上便要回歸侍奉措崗瑪、措秀瑪女神。」
「回歸侍奉?什麼意思啊?」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寒水神宮的帝女!」那人粗聲地說,眾人則哈哈大笑。
不經意的對話落入項暐耳裡,同樣的「回歸侍奉」四字,對他卻有若喪鐘;所謂的侍神、奉神意味著離開塵寰,也就是說──她將在這次祭典獻出自己的生命?
他得再回神宮,即使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較勁!
是的!他必須回去!
※ ※ ※
自從回神宮後,她被軟禁在寢室內,也好,原來就沒有其他人、事能讓她再放在心上了。她並不在意,反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
「萬其統領,王爺吩咐過在祭典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擾帝女!」
萬其薩完全不理會守衛的勸說,大剌剌地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拉起她的臂膀往外走。「我們去見王爺!」
「放手!」冰珀冷冷地阻斷他的話及行動。
「我們一起去向王爺求情,說不定王爺會願意饒你一命。」他低抑著音量,企圖沉穩地說話,但是眼底的焦灼急切卻掩藏不住。
「不!這就是我要的。」她抬起眼睫,黑深的瞳裡俱是堅決的沈冷。
「為什麼?」當初的預感果然應驗了。他緊緊盯著她,聲音微微顫著,自己卻無力去分辨成因是生氣還是擔憂。「是為了那個小子嗎?」
冰珀但笑不語,笑得很淡,淡得只是瞬間勾挑起唇角便又隱去。然而,萬其薩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笑,打從心裡泛起的笑,很輕,卻美得令人動心失魂……這讓他心痛。
「非得要你一死?」他痛心疾首地問。如果能夠,他願意放棄所有,來換取她的生命。
「你知道義父的性子,他會怎麼做,你比我還瞭解。」
這下子,輪到他無言以對了;王爺生平最痛恨遭人背叛,冰珀這回確是犯到大忌了。
許久以後,他才困難地說:「不肯試試?」
「求情,只會讓自己死得更難看、更沒尊嚴。」她永遠忘不了那團血肉相雜的「東西」當頭淋下的悚慄,之後,她整整用了三個時辰不斷反覆地搓洗頭髮。
冰珀頓了頓,稍稍放柔了臉部的線條,每回想到項暐,她便不自覺地漾出難見的溫暖。她繼續說道:「況且,我不想他被我連累。」
這才是主因吧?萬其薩心裡苦苦地想,這個事實已在他的心間烙下深刻的鏤痕;終於,他將壓抑在胸臆的所有情緒,化成重重一歎。「好吧!那……那就由著你吧!」
那就由著她吧……
※ ※ ※
思定之後,項暐立刻出了城門,就要往牙雪山去;沒多久,他就發現自已被人盯上了。
「朋友,有事就現面一談吧!」這種蒼蠅似的跟蹤,他覺得對彼此來說都太辛苦了。
「姓項的,我們是來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的!」
「你護著妖女,勾結外人,絕不能留你這種不忠不義的人活在世上!」是岳家軍的人。
面對這些指控,項暐沒有愀然變色,也沒有勃然動怒;確實,應該跟他們把話交代清楚。
「我想和你們當家見個面,可否煩請兩位大哥引見?」相較於那兩人渾身散著的戾氣,項暐顯得態度有禮、語氣平和多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他們本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如今被揪了出來,才不得不正面與他對上,否則,稍稍懂得愛惜生命的人都不會選擇這種必死無疑的舉措。
「好吧,你跟我們來。」兩人對看一眼,有了默契;至少,在自己的地盤,人多可為恃。
再次來到岳家軍的根據地,氣氛是迥然不同了,還是一樣嗅得出不友善,然而更多了憤恨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