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執念──冰珀,絕不能死!
於是項暐做出了決定……
※ ※ ※
初曉的天幕是既乾淨又紛雜的。襯底的藍,乾淨得近乎透明;綴繡的雲彩,卻是繽紛得宛若競艷春華。然而,對今天的臥龍嶺來說,曉來──將不只是一日的開始,更是許多事件的揭起。
「當家當家,不好了!妖女不見了!」
昨夜酒足飯飽後倒頭就睡的眾人,被守衛一連串的急呼給吵醒;揉揉眼睛、伸伸懶腰,對這個消息還沒聽進耳內。
「什麼事?」初醒的岳騰晃了晃腦袋,神智還不是很清楚;昨晚,酒真的喝太多了!
「當家!」那守衛衣發凌亂,顯然也是剛剛才甦醒不久,一發現這個事實就慌慌張張趕來報告。「地牢裡的妖女不見了!」
「怎麼會?」岳騰這下思考完全清楚了,提高音量問道。
原本那些還在磨磨蹭蹭的人,聽到當家的這麼一斥,殘存的昏沉感也都立時消逸。
「我也不知道!」守衛戰戰兢兢地答。
一句「不知道」是事實,卻也會是最糟糕的答案!
「顧兄弟,你……」正當岳騰要繼續詢問情況的時候,眾人的驚呼奪走了他的注意。
「當……當家的……」姓顧的漢子踉蹌走來,按著左下腹的指間不斷湧出駭人的鮮血,勉力地說出一字一句。「當……家的……」
「顧兄弟,你怎麼……」岳騰連忙幾個大踏步上前,一把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是妙華寺生變?」
「嗯……」他臉部肌肉微微抽搐,看來傷勢不輕。「今……今早,妙華寺受到一隊不明人馬襲擊,完……完顏泰那狗賊被……被救走了……」
他們連最後的籌碼也無法掌握了嗎?
岳騰面色凝重,接著問:「駐守在妙華寺的弟兄呢?情況如何?」
「死的死,傷的傷。」姓顧的漢子回答,話裡是無盡的哀傷。「他……他們要我回來告訴當家的,請當……當家的先撤退。」他頓了頓,忍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極度痛楚,哽咽地繼續說:「他們說,十八年後又會是好……好……好漢一條,只盼能……能再為當家的效力。」
言下之意,是他們會奮戰到──死!
岳騰和其他人全都頹然不語,低垂著頭,默默為他們戰死的弟兄哀悼著。
「當家的,眾……眾……眾弟兄,趕快撤退吧。」忍著拋棄戰友回來的愧疚,為的並不是要看這種場面;他提起氣,一鼓作氣吐盡心中的話:「你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你們要留著有用的身軀為我們復仇,為國家盡忠!」
說完,他抽出藏袖的匕首,往自己的傷口猛力一刺。
「顧兄弟……」沒人料到他會有自裁的舉動,待要相救,已是太遲。
「大……大……大家……保……」最後一個「重」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他已無力倒在岳騰懷裡。
這個刺激如當頭棒喝,痛心疾首之餘,岳騰沉重地下了指示:「眾位兄弟,退!」
有朝一日,他們會討回這筆血債的!
絕對會的!
※ ※ ※
頭疼痛難當,全身筋骨酸疼無力,冰珀覺得整個人陷入了徹底的虛弱裡。
這一路來,她不是完全沒有知覺,隱隱約約,她感覺到似乎有人將她帶離那個窄隘的土牢,似乎有人在她身上加覆了衣物,似乎有人將水強灌進她的口中,似乎有人……
是他嗎?會是他嗎?她昏昏沉沈地想,卻發現這個舉動只會引來更劇烈的疼痛。「唔……」
「怎麼了?」她極為輕細的呼喊,立刻讓他挨了過去。
離開土牢以後,項暐原本找了個隱密處,以為歇息一對時,應該至少可以讓她清醒過來的,沒想到待了兩天,她還是這般昏昏沉沈,而且情況漸趨惡化,於是他便抱著她,下了臥龍嶺,就近找了個聚落延醫診治;這期間,她也斷斷續續醒來過幾次,然而意識都是模糊的。
「冰珀……」項暐喃喃喚著,多希望這時她能睜開眸子瞧著他,即使是用利若寒刀冷刀的目光亦無妨。
是他的聲音!是他的聲音!一直和疼痛搏鬥著的冰珀,感受到一股力量傳來,終於,她緩緩地揚起了睫。
「醒了?感覺還好嗎?」他輕聲地問,無意間已經洩漏了太多的關懷。
第一眼見到的人是他!
冰珀撐坐起身子,用手支著秀額,乾澀地開口:「我睡了幾天?」
「今兒個是第四天了,從上臥龍嶺那天算起。」
第四天了……那義父……她急切地想要站起,一陣量眩讓她跌進項暐的懷裡。
「你別忙,大夫說要你好好休養。」事實上也是如此,自他認識她到現在,她從來沒能有足夠的時間調養自己的身子。
「放開我!」她掙開他的扶持,寧可倚靠冷冰冰的牆壁。
「你……」果然,一醒來,她又是那個要強好勝、不願求助他人的冰珀了。以往,他會視之為踐踏別人的善心好意,並因此怒氣勃發;而今,他依然有痛罵她一頓的衝動,然而原因卻不同了,徹徹底底不同了!
項暐重重地歎了口氣,說:「你難道就不能破例一次,暫時忘記你的任務,只想著把身體調養好嗎?」
那是她早早就揚棄的奢想!
「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破例』!」說完,冰珀便強忍著在體內翻騰的不適感覺,舉步要離開。
項暐一個閃身,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讓開!」她從齒縫中迸出三個字,意思簡潔明瞭。
他沒回答,只是靜靜地從懷中掏出一把小刀,拔將出來,然後轉過刀身,讓刀柄向她。
冰珀不解,冷冷地問道:「做什麼?」
「你不是說不破例嗎?」他的眼光清澈如鏡,坦然不諱地直視著她,語調鏗鏘,字句如鍾地撞在她的心頭。「那麼,殺了我!」
她看了匕首一眼,刀上發出森冷的刀光,居然讓她心驚得馬上挪開了視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殺了我!」項暐沉凝地重複一遍,表情再認真不過。「你自己說過的,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就是以死為代價!」
是呀!她曾說過的!怎麼會忘了……難道,是她刻意選擇忽略?
驀地想起婢女嬋鈴被處死的原因,冰珀忍不住縱聲大笑;呵!美男計……美男計……她自己又何嘗識得破、躲得開?
說穿了,她不過是另一個嬋鈴罷了!可悲呀!
她接過匕首,深深睇了他一眼,二話不說便舉刀刺進他的右腹。「是的!沒有例外!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
項暐沒有一聲痛哼,定定地瞅著她,溫熱的液體正汩汩自傷口湧出。
這就是她的選擇、她的答案?看來,他低估了她的意志力,卻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冰珀的手顫得厲害,給了他慘然一笑,沒有平素的淡漠,而是渲著深沉的悲哀;緊接著回手一刺,迅若閃電,刀刃同樣沒入了她的腹部,和他受創的位置相若。
「你……」他訝異地盯著她,她的這一刀比適才往他身上那一刺更讓他疼痛難當,因為不只是傷創,連胸口都無以自抑地劇痛了起來。
「背叛的下場,永遠只有一個。」她哀哀地笑著,臉頰血色盡失。「而且,沒有例外!」
說完,她捂著傷口,掙扎地衝了出去。
第七章
寒水神宮內。
「帝女!」匆匆趕進來探視的是萬其薩。「你……」
「我沒事。」冰珀淡淡地回答,姣美的五官沒有任何動作,臉上沒有半點血氣,蒼白得令人心疼;沾著血污的衣服已經換下,此刻,著一身白裳的她看起來像整個人透明了似地。
「怎麼會這樣?」萬其薩幾乎是低吼的;近來,他一向的冷靜自持有逐漸退步的趨勢。「以你的能力,當可全身而退才對;難道,是發生什麼意外?」
「這不重要!」她極力壓抑心中翻騰的感受,一臉淡漠地道:「重要的是,義父平安得救,我們的計劃成功了。」
「韋向沒和你一起回來?」其實,從俘虜的岳家軍口中,他已經獲知所有的真相,他要看的,是她的反應。
「嗯。」她敷衍地應了一聲,撇過頭去,擺明了不想提他,那刻意規避的態度,只是無言宣告著她有多在乎他。
臉部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是疼痛的;然而,她知道他不會發現的──冰珀已被訓練得太好,無情、冷漠,甚至,可以說是殘忍。
「內奸是他?」萬其薩再試探地一問。
「這事我不想再談了。」她飛快地打斷他的問題,先前的病、後來的傷讓她疲累不堪。
她越閃躲,讓他越痛──他的珀兒愛上其他男子了!況且那人還是他引進的,這教他情何以堪?
「這事情我會處理。」心湖泛起越軌的酸意,萬其薩堅定地說。「韋向……哦!不!是項暐!我會要他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