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梅漱寒微蹙起眉頭,心裡發出疑問。
「是這樣的啦!」既然重點已經說出口,剩下的就沒啥好怕的了,浣寧娓娓地說。「暐表哥已經整整四個月沒消沒息,我想可能是發生不好解決的事了,所以想去找他。」
「小傻瓜,也許,他已經在歸途上了也說不定。」梅漱寒緩緩地說。「離八月十五之約已經不遠了。」
「不!我知道暐表哥!」寧兒急急打斷他的話。「就算他人在歸途,也會托人捎個訊息回來,他不會讓衡洛園這裡的表哥表嫂為他擔心的。」
梅漱寒不語,只是兀自沉思著。
「大木頭!」她稍稍移動身子,在他懷中換了個姿勢,為了讓自己可以直接注視他。「你說好不好嘛?」
相信你,相信我自己,更相信──「我們」!這是寧兒在大理時曾對他說過的,而今,驀地躍上他的心頭;他……到底在猶疑些什麼呢?
「大木頭,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你表達我心裡的感覺……」浣寧難得端著神色說話。「這麼說吧,雖然我知道暐表哥絕對不會怪我當初就這樣逃掉,其他人也沒責怪我,可是……我心裡還是對他很抱歉;從小到大,就他對我最好、最寵我。」
「還記得剛到歸雲莊的時候,我常常哭吵,懷著要找爹娘,那時伴我、安慰我的都是暐表哥;難過的時候,是他逗我開心,無聊的時候,是他陪著我……」
「大木頭,你知道嗎──我真的很難想像,自己過去的日子若是剔除了有暐表哥的部分,剩下來的還會有多少。」這樣一路說下來,浣寧已不自覺地漾起淚水。
而他,梅漱寒,面對這樣的寧兒,又怎能不動容?
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尖,微笑地說:「看來,我有必要當面跟他說聲謝謝!謝謝他在我出現以前,是這麼地照顧你。」
「嗯……」她吸吸鼻子,把情緒收拾一下。
「真難為他了!」梅漱寒小小聲地在後頭加上註腳。
「大木頭,你說什麼?」咦?她好像聽到了什麼哦?應洗寧噘起小嘴兒,給了他一記杏眼圓睜。
梅漱寒則以大木頭裝傻的功力,企圖用無辜的笑容矇混過她的追問。
「哼!欺負我哦?」她斜睨著他。
他依舊只是笑著。
「要罰你!」嘿嘿,她可不會任他欺負呀!浣寧勾起不懷好意的笑容,然後大刺剌地說:「罰你去說服表哥表嫂讓我們去涼州!」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梅漱寒在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這小妮子精得很,知道要是她自個兒去講,八成會被打回票,所以就算計到他頭上來了!
最慘的是──他樂於被她算計!
※ ※ ※
他幾乎是逃出來的!
項暐以疲倦為由,向岳騰請求先行退席,雖然態度彬彬有禮,但心情卻極其狼狽。
擒捉到妖女的慶功宴?!
他對自己能坐在裡頭達半個時辰之久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你最好不要輕易嘗試背叛,因為,背叛的下場,永還只有一個!記得她曾對他這麼說過。
毫無疑問地,如今,在她心裡──他是個叛徒!不折不扣的叛徒!
「冰珀……」他喃喃地念著她的名,苦澀的滋味漫過了所有的知覺,想到她看自己的最後那一眼,項暐仍舊心痛得不能自己,而他,卻無法解釋什麼。
這時的她會怎麼想他呢?用燒著恨火的冷酷?
一思及冰珀的現況,項暐連忙到灶下拿了個微溫的饅頭,然後再往禁錮著她的臨時地牢而去。
這麼晚了,她……怕還餓著吧?
與其說那是地牢,不如說是一個加了木柵的窄小土坑。
手腳被縛的冰珀必須縮著身子窩坐其中;仰首向天,可以很清楚地瞧見一小方有星有月的夜空。
明月清皎,讓星子本就殘弱可憐的輝芒更加斂收;明月清皎,讓蒼闊天穹再也不夠純粹了。
在她的印象認定中,夜空,應該只有漫天漫地的燦爛星星才是。
「韋向……項暐……」她輕輕念著兩個不同的名字,眼前浮現出的,卻是同一張俊逸溫柔而帶笑的臉孔。
就在這時,木柵被打開,一個人旋地進了地牢。
她毋須用眼去瞧,光憑直覺,便知道那人──是他!正在她腦海裡徘徊不去的……項暐!
她把頭別過去,不願看他,奮力移動身子只為能離他遠些;可惜手腳被縛,土坑的空間又小,她的努力並沒有成效,仍必須和他有所碰觸。
「你餓了吧?」項暐當然知道她這些舉動的涵義是什麼,語氣仍是溫和的。「這兒有饅頭。」
冰珀維持同一個姿勢,置若罔聞。
「別在這時候展現你的好強。」
「我不是好強!」她倏然轉過頭來,冷冷地回了他一句。「我只是不想接受你的羞辱!」
「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會這麼做不是施捨、不是同情、更不是羞辱。」糟糕,他沒有要來找她吵架的意思,可是看到自己的真心被如此誤解,不由得微微提高了音量。
「那麼,是補償嘍?」
「不!不是補償!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本意嗎?」項暐有些急了。
「你的本意?哼!我能相信嗎?我該相信嗎?」冰珀輕哼。
「是啊……」項暐的聲音略略沈黯了下去,在真相揭露之後,他有什麼資格要她相信?縱使──這樣的欺騙是情非所願的;他低抑地重複她先前說過的:「一個連名字都捏造的人,還有什麼是不能作假的?」
她沒想到自己會猛然一震,胸口竟似被鐵錘狠狠敲擊;是因為感受到他說這話時隱隱含著的愴惻嗎?
不!她不可以這樣!在她的生命裡,沒有心軟這種情緒!
「冰珀,吃點東西吧。」還是項暐先開口,剔除了適才不小心被她挑起的意氣,多了些勸慰溫柔。「就當你是為了逃離這裡而吃,沒有體力,怎麼走得出臥龍嶺呢?」
她不敢看他,視線焦點落在黑暗中的某一點,甚至不知道就這樣答應算不算辱沒她的尊嚴。老實說,她根本已經餓過頭,沒有感覺了,吃與不吃,似乎也不是那麼要緊的事;人,不會因為少食一餐就危及性命。
只是,不想讓他那種帶著愴惻的聲音再出現呀……
「拿來。」冰珀憎惡自己這種稱得上是「軟弱」的想法,卻還是這麼說了。
項暐由衷地綻開了笑,將揣在懷裡的饅頭遞給她,冰珀雙手束在一塊兒,只得捧著個饅頭細細啃嚼。
地牢裡靜悄悄地,他們倆保持各自的緘默。
雖然他頎長的身子在裡頭的確委屈了些,但比起身在「慶功宴」來,項暐心裡真的踏實安詳多了。
而冰珀,手捧著饅頭,一口一口慢慢嚼食。面對這樣的自己,她能求的,只有捧好自己的心;饅頭不小心落地可以拾起、可以丟棄,但是心呢?一個跌墜,可能就是永生永世的萬劫不復呀!
※ ※ ※
「統領,附近的地形都勘察過了。」
「統領,守衛的配置都已經確定了。」
「很好!」萬其薩壓低聲音說。「天將破曉的時候展開行動,我們必須一舉成功。」
「是!」
萬其薩隱身在草叢裡,心心唸唸惦著的,是冰珀的生死;從妙華寺這邊的戍衛交談中,他得知岳家軍擒住了帝女,正大肆舉辦慶功宴。
冰珀冰珀,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他暗暗祈天。
一抹雲輕悄悄地掠過,像為月兒罩上層薄紗似地,而他的殷殷系念,也不由自主地覆上了憂惶──
※ ※ ※
「冰珀……」項暐輕輕喚她,覺得不大對勁,雖然地牢內空間狹窄,碰觸在所難免,但以她的個性,不會任由自己倚靠他的臂膀才是。
她沒有回答。
不對,事有蹊蹺!
項暐輕輕扳過她的身子,發現她根本無力抬頭看他,只能斜斜低垂著螓首,聽憑長髮從臉邊削下,遮蓋住大半容顏。
「冰珀……」他這次微微使上力搖了搖她的身子。
「唔……」她的回應是模糊難辨的呻吟。
項暐連忙伸手輕輕拍打她的臉頰,試圖叫醒她。熱燒的膚觸和濕冷的汗水交雜,清楚地告訴他一件事實──她染上風寒了!
這個認知一閃過,後果的推演像潮湧般逐次迸發:這下子,她能夠平安獲釋的機會必然因此大為降低,倘若岳家軍這裡臨時改變計劃,或是萬其薩那邊成功救出王爺的話,那麼要想保住她的命,難!
她之所以甘心被擒,一定是對自己能夠脫逃有著相當的把握,否則不會冒這麼大的危險;事實上,就他所知道的冰珀,確實有這份能耐──尋常的武者在毫無陣式與射手佈置的情況下,根本攔不了她,即使手束腳縛。
可是……現在……
項暐仔細地凝視著她,冷汗不斷從她額際掙出,緊閉著的雙眼不安地微微動著,還有雪頰上不自然的駝紅……
現在,他真的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