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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望舒

  「這樣你就認定偷錢的人是芳岳?」

  「因為我知道能動這個戶頭的,除了我媽,就是她。她有存摺和印章。」

  「你問過令堂了嗎?」

  她嗤笑道:「當然問過,她說每個月都是提四萬元出來,她兩萬,我兩萬。」

  頓了頓,茵茵加重語氣強調。「我媽不會騙我,絕對不會騙我。」

  楊則堯並未否定她的話,而是另外提了問題。「那麼,你知道原先這戶頭的總數有多少?」

  「我……」茵茵被問住了,尷尬地站在當場,許久才掙扎出一個答案。「應該很多就是了,我媽說過,爸爸留的遺產很多很多,這是真的,我家很有錢,我爸生前是大老闆,所以,絕不會錯的。」

  話是這麼說,但在心底,她開始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行為的莽撞了,她應該跟母親把實情弄得更清楚些,再來找杜芳岳興師問罪,這樣就能更加理直氣壯。

  「芳岳,你有領那戶頭裡的錢嗎?」他索性當起「包青天」。

  「我沒有。」芳岳淡淡地回道。

  「唔,兩邊都說沒有。」則堯再轉向連茵茵。「小姐,我想關鍵在令堂身上,如果你覺得這個真的很重要,你得跟令堂問清楚,或直接查戶頭裡的金額流向。」

  茵茵皺著眉,想了許久,決定暫時放過杜芳岳。「好吧,等我問清楚了,再來找你算帳。」

  「小姐,如果你不那麼衝動,早點這樣想,不就更好了?我也不至於誤會你……是你口中的那種私生女。」楊則堯挑高了眉,唇角微揚。

  「哼,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她的語氣並不嗆,反而像是跟哥哥使性子的妹妹。話一說完,甩頭就往門口走去。

  「小姐,請等等。」楊則堯出聲喊住。

  「別喊什麼小姐,我叫連茵茵,碧草如茵的茵。」她停步回身。「怎麼,還有事嗎?」

  「你欠芳岳一個道歉。」炯亮的眼直盯著連茵茵,這點,他很堅持。

  「要我向她道歉?不可能!」連茵茵斷然拒絕。

  「事情緣由沒查清楚,你就動手打人,這不應該要道歉?嘖嘖,私生女都是家教差、品格差的是吧?你這樣,我還是不免要誤會你是私……」

  「不准!不准你說我是私生女,我說過了,我不是!」

  「出身不是,但行為很像你自己為私生女下的定義,不是嗎?」則堯反問,表情還是一派溫和的笑。

  連茵茵瞠瞪著他,氣悶得很,偏又沒有立場可以反擊。

  「對不起這麼難說出口嗎?」他聳了聳肩。「那我來作示範好了……」則堯站起來,朝她微彎身。「對不起,剛剛對你的誤會,讓你覺得不開心,對不起。」

  芳岳瞅著他,淚水差點就要奪眶而出。從他介入以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很明顯地看出則堯是如何誘導茵茵自願結束這場颱風襲來似的質問。不像她,有太多顧忌不好開口,也不像繞珍,和茵茵槓上就是嘴巴見真章,非要毒個你死我活不可。如今,為了要茵茵向她道歉,他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暫時放下,論情論理,他這聲抱歉並沒那麼必要。

  另一頭,佇在門口的連茵茵面對他這麼慎重其事的作法,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這不是她第一次接受道歉,可卻是第一次為別人的道歉感到慌亂。

  「瞧!道歉並不困難的,不是嗎?」則堯對她露齒笑了笑。

  「我……」連茵茵還是覺得喉嚨幹幹的,發不出聲來。

  「一句話、三個字而已,這是成熟負責的表現。」他繼續鼓勵。

  楊則堯和杜芳岳同時注視著茵茵,而她的沉默,使場面陷入了緊繃的寂靜,空氣裡,唯獨剩下時間的腳步聲滴答、滴答、滴答……

  僵持很久,連茵茵知道一切等待著她的決定。心一狠、牙一咬,霍地向杜芳岳一鞠躬,她迅速爆了聲。「對不起。」然後,飛也似地奔出了會議室。

  陸上颱風警報,解除。

  「還痛不痛?」他見她將冰毛巾按在臉頰的時候,眉頭瑟縮了一下。

  「沒事了,謝謝。」她笑笑,搖頭。

  這會兒,換他的眉頭打結。「從在都鐸,一直到回我這裡,『謝謝』兩個字你已經講了不下千百遍了,求求你行行好,別再跟我說那兩個字了,要不然,我看以後只要一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反射動作就是搗住耳朵。」

  則堯邊說,邊實際操作——兩手按著耳,雙眼緊閉,五官全皺在一起——那模樣呀,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而且,聽到她猛吸口氣憋住笑的聲音,他又故意變本加厲地運用臉部肌肉做出各種誇張的樣子,直到芳岳終於忍俊不禁,笑浪澎湃而出,他這才重新睜開了眼,恢復正常神態。

  「你這樣可是有損形象的,大提琴詩人,在公眾場合,拜託拜託,千萬不可以這麼做啊。」芳岳說,同時揉著笑得犯疼的小腹。

  「這個當然嘍!」他看著她,說得毫不遲疑。「Yang是給全世界的,至於楊則堯,我只給你,別人呀,嗯哼,想都別想。」自從跟她講清楚之後,楊則堯的甜言蜜語就紛紛出籠、百無禁忌了。

  曾聽過這種說法——「男人是視覺的動物,女人則是聽覺的動物」,咳,如今證明當真是半點不假啊。倘使這句話出現在連續劇的對白裡,八成會被她歸在狗血噁心類,可是,這會兒從他口中說出,她非但不覺得哪裡肉麻:心裡頭還暖烘烘、甜滋滋、樂陶陶的。

  嗟,沒用的女人哪!杜芳岳不由得在心裡數落自己。

  「那邊那位美麗的Lady,請問你一個人紅著臉、偷偷笑些什麼?」

  笑?她笑了嗎?應該是斥責自己才是吧,怎麼會露了笑呢?下意識地,芳岳飛快地伸手掩住了雙頰。

  「遮也沒用,臉越來越紅啦。」則堯在旁做實況報導,語氣涼涼的。

  「喂,楊則堯!」

  「有!」他像聽話的小學生,立刻舉手應聲,盯著她瞧的眼睛眨呀眨的。

  她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唉……我真拿你沒轍。」

  「哦,這句話我聽你說過,而且,喜歡極了!」則堯逸出滿意的喟歎。

  嗯,她記得,是在那次下中部的時候,她曾不經意說了這麼句話,結果他笑得很神秘,就像一隻饜飽的貓。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這麼開心。

  看出她正困惑著,於是,輕輕地,他說了:「你說那句話時又好笑又無奈的表情,我想應該就是愛情的模樣吧。我很難用言語解釋,那是一種感覺,很強烈的。You  are  loving  me,  Carol,  I  am  loving  you。」

  有些狼狽地,芳嶽立刻收斂起容色,低下了眼,迴避他的深情注視。還沒準備好,她還沒準備好要承認自己的感情。

  則堯伸臂攬上了她的肩頭,溫柔地說:「我不曉得過去帶給你的影響到底有多深,但今天,當我又多認識你一點,我就知道還要更努力,才能讓你安心地把自己交給我。」他說的,是她私生女的身份。

  「我……」話到嘴邊,她停住了。

  「嗯?」

  「我……」這些日子以來,那個問題常在她的心頭盤旋不去,可面對他,她就是問不出口。

  「說吧!難道,你說了,我會笑你嗎?你放心,我不會。還是,你怕我會賞你一耳光?你放心,那更不可能。還是,你說了我就從此討厭你?你放心,要打發我沒那麼容易。」

  楊則堯一連串嘰哩咕嚕的自問自答,和緩了她原本的緊張情緒,深吸口氣,她試著吐出梗在胸懷許久的疑惑,即便那是困難的——

  「我值得嗎?」她咕噥著。

  她的問題,讓他聽了皺眉。「嗯?你再說一次,我沒聽清楚。」

  「我值得嗎?」這回,膽量大了,喉嚨總算也跟著放開。

  「難道,你不值得嗎?」則堯將她的肩輕輕扳了九十度,讓兩個人面對面。

  「我……我不知道。」她撇過頭。

  「那麼,你覺得我值得嗎?」在這場感情裡,他早已決定不退縮了。「我值得你將自己交給我嗎?」

  「這需要問我嗎?你不是對自己很有信心?」語氣透露出澀意。

  「我的信心,是來自對你的觀察,芳岳。是你的種種言行舉止告訴我,你愛著我,就算你從未親口承認。」握住了她的手,他繼續說。「老實說,真正該緊張的是我才對,『不高、不帥、不是獨子、年紀不能比我小』——你開出的擇偶條件,我全部不符合,你說,是不是我才應該是那個緊張的人?」

  「咦?你……你怎麼知道?」她驚訝地抬起頭來,然後馬上猜到出賣她的傢伙是誰。「是繞珍說的?」

  則堯但笑不語,算是默認。

  「你都知道了,還……唉……」怎麼還會對她這麼執著?她真的不解啊。

  「知道你的要求,就明白自己要更加努力!」他始終言笑宴宴。「剛聽到的時候,確實覺得有點喪氣,不過,既然條件是人訂的,就表示有更改的可能,讓我最在意的,是你為什麼會開出這樣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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