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作個妥善的安排……項昱盤算著。
終於,他開口了。「我會負責找到她的。」
項瑋愣住了,怎麼會是這種答案?蘇亦卿不過是個外人,難道要因他不告而別抓她回來認罪?最奇怪的是,就憑歸雲莊在華北的勢力,只消一聲令下,不到三天一定可以揪出蘇亦卿的行蹤,何須莊主親自出馬?
「大哥,這樣做不妥吧?上個月往西域的商隊該在這幾天返回,我們必須趕回去主持,不是嗎?」
「瑋弟,這件事就由你負責吧!」
項瑋還想爭辯什麼,卻被項昱的手勢制止,項昱緩緩說道:「瑋弟、寧兒,你們對於八年前雍親王府滅門血案有何印象?對於爹的逝世又知道多少?」
兩人皆皺起眉,不知為何有此唐突疑問。項瑋不解地說:「雍親王府滅門血案是當年的大事,只不過那時我十歲、寧兒七歲,恰巧被爹送去衡洛園,再被接回歸雲莊時已是在辦喪事了,接下來你就都明白啦,只是,大哥怎會這麼問呢?」
項昱並不直接回答。「瑋弟,項家男兒在年滿八歲就必須至天山的端木師父那裡習武,直到二十歲才能回來,這你是知道的。所以,八年前我的歸來是在這兩樁事之後,對於其中詳情自也不清楚,不過爹的遺書中曾囑我不要只追溯過去,而要盡早投入未來,並且警告我千萬不能涉足政治。我懷疑爹的死和雍親王府一案有所牽連。尤其爹和雍親王蘇泓有深厚交情。」
「以時間上來推斷,不是沒有可能。但我還是不明白這兩件事怎麼會串在一起。更何況爹是病逝的……」
「等等,」一旁聽得興味盎然的浣寧倏地開口,打斷了項瑋的話。「我們三人誰都不在場,所有的經緯也全是從王叔那兒聽來的。現在想想,舅爹的身子向來健朗,怎麼會得急病而撒手人寰呢?而且以遺書的內容來看,舅爹根本不希望大表哥來關心之前發生的事,可見舅爹的逝世並非我們所知道的這麼簡單,或許他想隱瞞什麼?」
「寧兒所想的與我不謀而合。也許爹是保護我們避免捲入一場黑暗混亂的紛爭。」項昱道。
「但這和蘇亦卿有何關係?」項瑋仍是不明其中關聯,驀地靈光一現,若有所悟。「莫非……莫非他和雍親王蘇泓有關?」
「是他的兒子?」浣寧接下來問道。
「答對一半。」項昱頓了頓,才說。「是蘇王爺的女兒。她真正的名字叫蘇意晴。」
這真是具爆炸性的消息!項瑋和浣寧當場驚得無法作出任何反應!
「你騙我……」浣寧低低細細如夢囈般地開口,她崇拜仰慕的亦卿大哥竟是女兒身?這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事實。
項瑋莫名地有種輕鬆感,只是想到自己曾經不明究裡地大喝飛醋就覺得有些抱歉。他高興地說:「大哥是何時知道的?」
「知道她是女兒身是在歸雲莊,知道她的身份卻是昨夜的事。」項昱答道,並續言:「我若猜想的不錯,她必定知道得比我們多一些,畢竟她曾親身遭逢那場變故。」
浣寧好困難才相信自己所聽到的,慢慢地回過神來,平靜地說:「所以你要找她把當年的事故查清楚。」
「嗯。我懷疑八年前的劇變是有人主持策劃的,爹的死因也有必要弄明白。」項昱說,心底卻知道還有一個私人理由不容許蘇意晴就此消失。「瑋弟,你帶浣寧回莊,商隊的事兒全權交給你了。」
雖然項瑋才十八歲,某些方面也許還稚氣未脫,但在生意和工作上的表現絕對可以令人放心,從十五歲開始慢慢參與莊務的運作,經驗上也還不算太嫩。
「我明白。只是大哥,人海茫茫你如何尋她?要不要通令各鋪人手幫忙?」
「不。此事不宜洩漏,你兩人也不要傳消息出去以免打草驚蛇,至於她人在何處,我自有辦法找到。」
「沒問題。」
「我明白。」浣寧和項瑋同時應道。
項昱點點頭,身形一晃已出了房門。
※ ※ ※
「求求你們,我這身老骨頭沒什麼用了,我的兒孫還年輕,求大爹們放過他們,我可以代他們一死。」他涕泗縱橫地匍匐在地,一遍一遍地哀求著。
「什麼?我不能這樣做!王爺待我們一家子恩重如山,我怎麼可以背叛他?你殺了我罷!」
「好好好,我答應就是了。只求你們別傷害我的兒孫,我願意……我什麼都願意。」
……
「不──」一陣驚呼,蘇忠自床上坐起,他拍了拍跳動過快的心口,用衣袖胡亂地抹去滿額的冷汗。已經是第三天了,從掃墓祭拜那夜算起,他已整整三天無法安睡,每晚被夢魘糾纏到片刻不得心靜。
這又能怪誰呢?是自己良心不安啊!他痛苦地撐著頭,無言以對。
突然,一個黑影輕巧地從窗外躍進,點燃了小桌上的殘燭。
火光乍現,刺得蘇忠忙閉起眼,直到適應了室內的亮度才慢慢睜開眼。是一名著夜行裝的女子。
「你……你是誰?」他顫巍巍地問。
那人轉過身來。
蘇忠瞇起眼打量著她唯一表露在外的眸子,一股熟悉感湧至,這般澄澈清明──不會錯的,他一定看過的!只是即使努力思索每一條記憶卻仍然想不起來。
「你是哪位?」他又問了一次,不過已無適才的畏懼和慌張。
那人依舊不語,默默自頸上取下一個色澤略褪的荷包,並從中拿出一塊雕工精細的玉珮。
「那是……」蘇忠瞪視著那塊在燭光下泛出溫潤光彩的美石,竟無法言語,平復的情緒又再度躁亂。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那人輕輕扯下遮布,一張絕世的容顏露了出來,她冷冷地開口:「你還記得吧?」
「是……是……鳳舞九天?」他訥訥地回答,聲音中透著不敢相信的意味,而後勇敢地又問了一句。「你……你到底是誰?這玉珮是怎麼來的?」
看著眼前這位老人家漸趨激動的表現,她並不急亂,只是用一貫沉靜的方式說:「我是蘇意晴。」
「意晴小郡主?」蘇忠乍聞,腦中震驚得暫停思考。可能嗎?當年老纏著自己的小人兒已經出落成眼前這個標緻的姑娘了?他仔細地打量她的姣好面容,記憶一點一滴地拼湊起那張小臉,愈來愈鮮明。是啊!是他的小郡主!
他慌忙地尋找擱在床邊的枴杖,欲起身行禮,驚訝喜悅如閃電貫穿全身,使他不禁有些顫抖。
「你不必起身。我早就不是什麼郡主了。」她淡淡地說,彷彿這事與她無關。「今日前來,只是想弄清楚當年之事。」
「郡主,你……」他有點驚駭,這個冷漠的女子不是他所熟悉的小女孩,而當年之事──她知道了什麼嗎?
意晴看出他仍似有所隱瞞,更是不肯鬆懈地追擊。「不要再對我隱瞞事情了,你究竟做了什麼對不起蘇家的事?為什麼會在我爹墳前懺悔?」
這下子,蘇忠豁然明白是怎麼回事。望著近在咫尺卻恍如相隔千里的小郡主,愧疚之情化作淚水而下,他哽咽地說道:「是奴才對不起王爺、對不起郡主、對不起小王爺,是奴才該死……」
「你不必告訴我這些,我要的是事實。」她的言語冷得如一把利刃直直刺入蘇忠胸口。
事實?他蒼涼地苦苦一笑,事實究竟是什麼?一個老人自私地為保住兒孫的命而叛主?他穩穩自己激動的情緒,慢慢地將當年之事道出。
「八年前王爺托孤給老奴,原是希望能帶兩位小主子到江南去。只是他們事先早就算準了,在這之前就擄去我兒子一家以此威脅我與他們配合。我起先也是不肯,但在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折磨下,我屈服了。當年帶著你和小王爺逃亡的路線是他們安排的。最後也是照他們安排,我利用覓食為借口離開,而那群金兵就能……」
「就能除去我和天朗。」她替他接著說完,心裡早就悲憤交加,天哪!父親泉下有知會作如何想呢?最信任的人居然背叛了自己!
「告訴我,所謂的『他們』究竟是何人?」她抑住情緒,平靜地問道。
「是完顏霍和項國夫派來的手下。」
項國夫?果然還是有他?她曾經希望是以前錯聽,沒想到事實還是事實,意晴暗暗嘲笑著自己的傻。
「郡主,你平安無事。那麼想必小王爺也安好吧?」蘇忠一改語調,以關心熱切的口吻說。
「哦?你關心嗎?」她諷刺地說。「當年在你離開後,的確馬上有群金兵圍過來,我還以為是我和天朗運氣太差,為了不願金兵發現回來的你,我和天朗拚命的跑、拚命地跑,直到淮山岸邊,我在掙扎之間失足落水,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一把長刀刺進天朗的身子。這樣的答案夠詳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