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蘇忠說不上話來,深重的罪惡感再度攫住了他,顧不得自身的殘疾,他爬下床來跪伏在地,頻頻磕頭。
意晴盯著乞憐謝罪的老人,霎時間漲滿了同情與悲憫,換作是她,亦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骨肉至親慘死而不相救。更何況,這人已經遭受良心的譴責與折磨了。她慘然一笑,說:「算了,我只要知道仇家是完顏霍就行了。接下來該是他血債血還的時候,如果你要通風報信也可以,我不在乎。」
「郡主……」蘇忠不知該說什麼,告訴她自己不會這麼做嗎?
「不要叫我郡主,我說過我早就不是了。」她黯然道,迅速地繫好遮布,雙足一點,瞬間隱沒在夜色昏暗中。
第四章
「雖然根據探子來報,歸雲莊目前已與抗金勢力毫無瓜葛,但我認為還是應該多加留意。」
「鬼王所言甚合我意。只要以物資投入抗金活動,對我大金就是一大麻煩,更何況歸雲莊在華北的商業勢力足以動搖大金吶!」
「王爺明鑒!如此一來咱們必須想法子剷除他們。」
「不!如果能夠拉攏他們為大金效力自是更好。你派人去試探看看。」
「是。」
※ ※ ※
「侏儒鬼王」常自笑在結束與完顏霍之間談話後,緩緩步出正廳,正當他凝神思索如何對付歸雲莊時,一道黑影迅速飛躍過他的視線。
好快的手法!難怪能如入無人之境地進出王府!他心裡想著。不過,我常某可也非浪得虛名。
常自笑毫不猶疑地追出了王府。
意晴在出王府後即發覺有人跟蹤,腳上奔躍功夫更是加緊。
「朋友來訪何不打聲招呼?」常自笑發掌,硬逼意晴不得不回身接掌。只是來勢之凶、掌力之強竟逼得她連退了四、五步。
「閣下不知如何稱呼?」常自笑唇角浮現一抹自信的微笑,一副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樣。
那洪亮低沉的聲音──好熟……在哪兒聽過?
見意晴不答,常自笑又繼續說:「閣下既然有膽夜闖王府,該不會沒有膽子報上名號吧?」
真的,這聲音……一定曾經聽過……
「你若不答就莫怪老夫不懂禮數。」說罷,常自笑欺身上前,已使上拳腳。
就在意晴反射性地避過來掌的同時,腦中靈光一動,她知道了!她想起來了!在那個夜裡,利用千里傳音功夫的便是此人。霎時間的豁然開朗,讓她的怒血隨之沸騰,她輕輕向後一躍,脫離常自笑的掌力範圍,一字一字以令人凍結的溫度緩緩冷冷地迸出:「你償命來。」
沒有任何猶疑,寒光閃動,手上長劍已似銀蛇般前掠而擊,即便武功高強的侏儒鬼王,也被這陣突如其來、快逾暴雨的劍勢攻得有些狼狽。但是,常自笑可不是省油的燈,一時手忙腳亂的頹勢在他凝神對敵之際立即有所轉變。劍快掌更快,兩道黃光包夾一道白影,情勢對意晴來說漸趨險惡。
突然,一人縱下,以凌厲的掌法攻向常自笑,使他不得不暫時改採守勢。
此人自是項昱。
送項瑋、寧兒上路後,他在完顏霍府邸外已守了三天三夜,他知道她必然會來此查清一些事情。看到一個窈窕的黑影悄聲潛入王府時,他明白自己沒有白等,只是心喜之餘卻不免為她擔憂,正當她進去半個時辰仍未出來,而項昱決心也進去一探究竟時,意晴出現了,卻是和一名武林高手過招,他無法坐視不管。
「是你。」她輕呼,卻不敢大意地急急格擋住常自笑的攻勢。
常自笑頗為訝異,這名突然出現的男子居然身手如此了得,只怕與自己是在伯仲之間吧,這樣久鬥下去,吃虧的肯定是自己。老謀深算的鬼王暗自在心中擬定應變之計。他故意將攻勢集中向右邊的項昱,左脅立即露出破綻,果然誘使意晴長劍斜出直指,此時常自笑矮短的身子猛地後仰避開這一劍,雙腳騰空順勢踢出,右腳拚著受傷之虞硬接下項昱雷霆萬鈞的一掌,左足卻直點意晴執劍的手腕,長劍登時脫飛,再用巧勁迅捷地將劍輕輕反推,這招不僅快辣准狠,更因距離相近、始料未及而使得意晴的中劍無可避免。
項昱見狀,隨手撥開常自笑連連變招的腳,冒死閃身護住意晴,劍透胸而過。
「快……快……快走。」仗著一口真氣,項昱仍直挺挺地站著,趁著常自笑順勢空翻向後落下之際,一把揪住意晴展開輕功速速離去。
常自笑望著兩人的背影並無意追擊,適才冒險接掌的右腳此刻竟然陣陣抽搐;他撫著右腿暗想,若非發覺那女子劍法雖精但對敵經驗稍嫩,只怕這勉強的一著不見得能奏效。而那名男子更是令他心悸,年紀輕輕竟然可以與縱橫江湖數十載的自己在武功方面不相上下,未來必定是個危險的敵人。看樣子,得好好調查此二人的底細,王府的安全也須再加強。
※ ※ ※
十數縱躍後,項昱終於支持不住,真氣一洩,整個人自半空跌落,意晴連忙抓扶,只是墜勢太強,兩人如斷線風箏般一塊兒下墜。在落地的瞬間,意晴抱住項昱硬是踉蹌地站住。
「謝……謝。這點兒傷,不打緊的,你……你……甭操心。嗯?」他極力想擠出笑容來撫平她因憂心而攏蹙的眉頭,無奈意識已漸趨模糊。
意晴望著他慘無血色的臉,和自己沾滿鮮紅的雙手,真恨不得當初是自己挨這一劍,而他居然還想法子來安慰自己,更令她的心緊緊揪得疼了。
眼見他失血過多,眼神逐漸渙散,她急急封點穴道,以暫緩那駭人的出血速度,然後顫巍巍地握住仍插在他胸膛的劍柄,咬牙──拔出。
一陣痛楚貫穿,項昱不支地昏厥了過去。
「不……不……不可以,項昱,你可別嚇我呵!」她顫著雙唇,內心感到無比的恐懼,眼淚終於無聲無息地滴落在胸前的一片殷紅上。
※ ※ ※
神志恍惚之間,項昱感覺到有人輕輕柔柔地為他的傷處塗抹藥膏,雖然藥的刺激微微灼痛了他的神經,但那柔荑細細的撫慰卻猶如一帖清涼劑,帶來說不出的舒暢。有時彷彿有人在耳邊低低切切地對著自己說話,溫和堅定的聲音是莫名的鼓勵,有時又好像聽到嗚嗚簫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只可惜每當他欲睜眼一看,總是力不從心地又墜入無邊無際的昏沉。
「嗯哼。」輕輕的痛哼驚動了在旁稍事休息的意晴。
「怎麼了?傷口又疼了嗎?」
就是這聲音,沒錯!
項昱再次掙扎地想衝破束縛自己的黑暗,這回似乎是成功了──驀然乍見的強光讓他的眼瞳微微瑟縮,矇矓之中只見一片模糊的白影。逐漸適應後,影像也清晰多了,是張白淨姣好的面容,承載了滿滿的關懷與憂心,正專注地檢查他的傷口,是她!
「我……我沒事。」
意晴猛然抬頭對上他虛弱卻依舊清明的眸子,心中漲滿喜悅與感恩──她雙手合什,合上眼一遍又一遍地謝著諸路神明;幾天來緊繃的情緒也終於得以放鬆。
「你感覺如何?好些了嗎?餓不餓?我拿些粥給你好嗎?」不待項昱回答,她就逕自至爐邊盛取一直煨著保溫的白粥。
望著她的背影,項昱感動得無以言喻,直想緊緊摟住她;他雙手吃力地撐起身子,卻仍然拉扯到傷口,劇痛攫獲了所有的感覺,但是他寧可咬牙忍著,也不願出聲惹她費心。
意晴小心端著碗來到床沿,項昱已經坐起,雖然胸口依舊傳來陣陣痛楚,他還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你怎麼自個兒起身了?傷口還疼嗎?」
「還……還好。」項昱答,又接著問:「這兒是何處?咱們待了多久?」
意晴輕輕地坐在床沿,邊慢攪著熱騰騰的粥,邊說道:「大概是獵家的臨歇小屋吧,你失血過多,足足昏迷了兩天兩夜。我瞧有些貯存的米和乾肉,就熬了粥,你就將就點兒,待你傷勢再穩定些,我會上鎮裡的市集打買必需品。你安心養傷就是了。」
她舀滿一匙粥,輕輕地吹涼,再送到他嘴邊。
「好香啊!」腹中的空虛感讓項昱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大口。「味道真好!」
她淺笑著,唇角的梨渦若隱若現。「不過是碗粥罷了,定是你飢腸轆轆又別無選擇的情況下,才會這麼認為。所謂『飢不擇食』啊!」
項昱未再搭腔,只是一口一口安靜地享用著,滿足地瞅著眼前這張清麗絕美的容顏。突然心底升起一個連自己也不禁啞然失笑的念頭:這傷──似乎還頗有價值的,經由這次受傷讓他又多見識到她的另一種面貌,而自己又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怦然心動了。也許──早在自己有所知有所覺之前已經心甘情願接受情蠱的誘惑。真是這樣吧?打從第一眼見到「蘇亦卿」那種冷漠略帶敵意的自我保護,在防備之餘卻不禁受到吸引,梧桐林中的月下巧逢,則是無意間瞥見她脆弱易感的一面,而令自己毫無準備就牽動了心中憐惜的柔柔情愫;直到得悉她的來歷,這份感覺不僅未曾淡去,反而如不斷滿溢活水的湧泉,無可扼抑地氾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