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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望舒

  並不是她執意要活在往昔的傷痛中,只是沒有人能瞭解天堂與地獄之間的分隔竟是如此的薄弱,在一夜之間,就能完完全全顛覆;八年前的一夜浩劫讓她毫無選擇地被打落到地獄之中,至今仍不得翻身。

  該回去一趟了!這些年在山上習武,沒法子祭弔父親,今年終於有這個機會,歸雲莊距汴京城快馬約三日行程,不算遠。身為長女,她是該回去看看自己曾經居住十二年的地方。

  況且,她真的該離開歸雲莊了。既然項國夫已死,她也就沒有任何必要待下來。繼續住在這兒,只怕自己會為莊裡的人帶來麻煩,這不是她樂於見到的。更重要的,她想早日逃開那份恐懼,否則……會不會從此為這份情感所羈絆?

  她是該走的!

   ※   ※   ※

  隔天一早,意晴拿著打理好的包袱直往項昱房裡,她不想驚動其他人,尤其是浣寧。八年前她痛失了一個弟弟,浣寧年紀與天朗相同,就像是貼心的親妹子,雖然要離開的理由很多,但意晴還是擔心自己會因她的細語相留而動搖決心。

  她站在梅塢前,瞪視著那扇門,竟遲遲沒有勇氣叩敲。項昱……光想著這名字就不自禁地顫抖,每回他的眼光瞧著自己,似乎能看穿洞悉一切偽裝,飽含著興味與戲謔。偏偏他是莊主,要離莊必得知會。

  在房門外徘徊了兩、三趟,連自己都看不過這等懦弱的行徑,終於在下了第一百次的決心後,舉起右手準備叩門。

  「吱軋」一聲,在她未敲門前,門就自動開啟了。結結實實嚇了她一跳,而見到開門的罪魁禍首時,更是讓她心一揪神一緊,當下不知該如何反應,就這樣呆呆地直視著他,連那只有辱使命的右手都忘了放下。

  項昱一開門也是一驚,不過隨即被意晴那副目瞪口呆的模樣給轉移,心裡直覺得有趣,強忍著笑意,說道:「起得真早啊!」

  「啊?」意晴看著他微微上揚的眼角,竟如喪失語言能力一般,只回應這麼一個字。

  這下子,項昱更是全身都沾染了笑,他輕輕地拉下她抬舉半晌的右手。「舉這麼久,不累呀?」

  她更不知如何回答了,累嘛不是,不累似也不妥,又是一聲「啊?」

  「有什麼事嗎?」他柔聲問。

  「嗯……這個……嗯……我……我想……我想……」她困難開口,有些怯懦地。

  「想什麼啊?」即使意晴快被她自己未察覺的紅潮淹沒,項昱還是忍不住難得的頑皮心性逗她一逗。

  「啊?」她又再一次口吃了。直到深呼吸三大口,穩穩心神,才鼓起沉默已久的勇氣,以迅捷的速度飛快地說道:「在府上叨擾已久,我想該是告辭的時候了。謝謝莊主的盛情款待。」

  本來滿腔沸騰的欣喜霎時凍結成慌急與不安,好在冷靜的理智旋即出面應對:「不瞞你說,我和項瑋將離莊半月,希望在這段時你能留下,代我們照顧寧兒。至於你要離莊一事,咱們之後再談,好嗎?」

  「可是……」她猶豫著。雖然她也十分關心浣寧的安危,但是回汴京一趟更是勢在必行。這該如何解決呢?或者到時再帶著浣寧一塊兒出莊幾天?唉!就當是答謝這一個多月來的款待吧──她頷首應允了。

  「謝謝。」

  她望著他誠摯的眼,不由得怦然心動,有些羞澀地輕啟朱唇:「珍重。」

  「啊?」這回換他有點不知所措了,心窩裡充滿了暖烘烘的驚訝與感動,良久才低低接了一句:「你也是。」

   ※   ※   ※

  對浣寧來說,表哥們的「微服出巡」已是司空見慣,畢竟他們有他們的工作,以前一個人待在莊裡十天半月的,的確有點煩悶無聊,不過這回可不同啦,有個亦卿大哥相陪,日子也就不難過了。

  「大哥,你教我那招打登徒子的功夫,好嗎?」這日下午,浣寧拉著意晴往以前望之生畏的練功房去。

  「嗯?」

  「就是你救我那回用的功夫呀!閃過來咻過去的,好有趣喔!」

  「你就只知道好玩有趣,也不想想自己為何會身陷險境?」意晴瞪了她一眼,半開玩笑地說。

  浣寧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不過這可不代表她因而放棄喲。「如果我學會了,以後也就沒有所謂的『險境』啦,對不對?」

  「其實這種身形迅捷的手法,不過是習於跑跳縱躍的結果罷了。當然,如果我當時運起內力的話是能夠讓他們受傷。不過,說來說去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你這小鬼靈精別這麼胡鬧貪玩,給你兩個表哥惹是生非。」

  「我知道啦!」哈!一聽就知道是在敷衍。果不其然,浣寧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甜甜膩膩地喊聲:「大哥──」

  真拗不過她,看樣子自己是步上項昱、項瑋兩兄弟的後塵了。「好吧,一些防身的功夫,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滿意極了!」她興奮地直點頭。

  接下來的兩天,她倆絕大多數的時間都耗在練功房裡。雖然招式簡單,浣寧悟性也高,但畢竟要達到熟練的地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到的。可是在這之後,浣寧又耐不住地要求意晴教她使用兵器。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會遇到需用兵器的情境。」意晴淡淡地說,心裡百味雜陳,如果不是八年前那一夕之變,她根本不會有機會習武。

  她繼續說道:「你不明白的,一旦武功愈練愈高,人也就深陷其中益發不可自拔,這輩子就再也放不開那把劍和血腥恩怨了。」

  浣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隱約也感受到眼前亦卿大哥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意晴自懷中掏出慣用的短劍。「這把短劍給你吧,拿來防身用,嗯?」

  「謝謝……」浣寧接了過去。「可是,大哥你自己不是沒有了嗎?」

  看她一臉關心,意晴輕輕地笑了。「小傻瓜,真正要和別人動手過招,我會用懸在我房裡那柄長劍呀!至於防身,我可不會有登徒子意圖輕薄我。」

  「那可不一定唷!誰教大哥生得俊,我看比許多女子都來得俏。」浣寧促狹地對著她的亦卿大哥眨了眨眼,用曖昧的語氣說道。

  意晴只是一個微笑帶過,並未多說什麼。

  「大哥,這要在什麼時候用呢?」浣寧拔劍,反反覆覆地研究著劍身。

  「最緊急的時候、攸關生死的時候,你就對著目標,準確地使勁刺下去。當然,我真的希望你不會有需要它的時候。」

  「嗯。我會好好收著它的。」

  「寧兒,大哥有事想告訴你。」意晴頓了頓,繼續說道。「大哥過兩天必須離莊一趟,可能要三、四天才能回來,可是我答應項莊主要照顧你,所以屆時必須得帶你一塊兒去,我是知道你巴不得出莊一遊,不過你要答應我絕不私自亂闖亂逛,行嗎?」

  太棒了!這等良機真是可遇不可求!浣寧自是不會說出她對於一人留待莊中實有豐富的經驗,喜孜孜地說:「行、行、行,我一定又乖又聽話,保證不讓大哥多費一點點心力。」

  唉!她的保證實在是沒什麼作用,但是……自己居然對於這樣的回答感到高興,意晴無奈地想。

   ※   ※   ※

  好不容易說服囉嗦的王總管,兩個人終於騎馬往汴京而去;沿途上這小鬼靈精倒也沒惹什麼大麻煩,只是因著她的好奇心讓行程耽擱了不少。

  「大哥,對不起。」浣寧邊道歉還不忘狠狠賞坐騎一鞭。「害你要趕夜路。」

  「知道就好。」意晴對她這種軟綿綿的態度最是沒轍,只得認命地說。「你的保證早就逾期無效了嗎?」

  浣寧聰明地不作聲,只是甜甜一笑。

  果然,意晴無法做出任何嚴厲的苛責。「算了。既然已經這樣,也就沒什麼好說了。趕路吧!」

  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項昱警覺地從睡眠中醒來,野宿在外自須格外留心安全;他輕輕搖醒身旁沉睡的項瑋,壓低聲音道:「有人經過,小心些。」

  原本仍有一絲恍惚的項瑋,聽著漸近漸響的馬蹄達達,也不由得清醒些。在這種即將步入深秋的時節中,很少有人會願意向夜晚刺骨的冷意挑戰,這不尋常的現象,自然有必要注意一下。

  白衣飄然,在黑夜中竟是比星月更加顯明;緊接著是一身藕紅的嬌小女娃,兩人頂著寒風,無懼無畏地趕著路,渾不知有兩雙眼睛正緊盯著她倆瞧。

  「寧兒、蘇亦卿?」項瑋驚呼,心下大感詫異。

  縱然項昱見到此景已知來者何人,但聽到項瑋喊出這兩個日夜懸念的名字,心頭猶不禁一震,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奇怪,這兩個人怎麼會在這兒?」項瑋不解地問。

  這也是項昱想要得到答案的疑惑。「咱們悄悄跟上去,看看她們究竟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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