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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望舒

  「小姐,刺繡這玩意兒多是富家千金會的,我們這種貧窮人家有的穿就得偷笑了,誰有餘錢餘力去學繡工?」

  「唉!我怎麼這麼可憐哪!」浣寧哭喪著臉,嘴角哀怨地下垂著。

  小硯台看慣她這苦瓜臉,懶得多說什麼。「我到廚房幫徐大娘張羅午飯去。」

  小硯台前腳才剛出房門,馬上就有人來訪。

  「小妹子,這些天怎麼老是待在房裡,難不成你這小妮子終於轉性啦?」是蘇意晴,浣寧反常的行為讓她決定今早抽空先來一探原因,關心一下。

  「意晴姊姊,」自從和項昱回來後,只要是兩人獨處,浣寧都是這麼喚她的,她也由著她叫。「你懂不懂刺繡?我快不行了,你要救救我啊!」

  「刺繡?小時候是學過一些,不過好多年沒碰了,也不知道還記得多少。」

  「記得的、記得的!」浣寧急切地接口,一把拉住她,就像溺水者攀住浮木一般。「只有你能救我了。」

  「好吧!」她最挨不過浣寧的懇求了。「我看看,這裡應該要這樣……」

  慕南剛忙到一個段落,正想看看她的寶貝徒弟有何進展。進展?這是善良的說法。她心底明白,每次瞧她小嘴一撇的怨婦樣,聽她左一句「好姊姊」、右一句「好姊姊」的哀求,自己就忍不住心軟地作起本該屬於她的活兒。這小鬼靈精!

  裡頭居然傳來笑聲?她還以為浣寧一定在哀嚎呢!

  一瞧!不會吧……是她那個冷傲孤僻的恩公在……在刺繡?她忍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愣在當場。

  房裡的兩個人聞聲往門口一看,也呆住了。怎麼會這樣?

  浣寧無奈地把慕南拉進房門,往外頭左右瞧了瞧,迅速闔上門。「事到如今,我只有招出實情了。」

  「亦卿大哥,」她指了指意晴。「其實是女扮男裝的,她的本名是蘇意晴,是雍親王蘇泓的女兒。」

  雍親王蘇泓?她曾經聽過──在八年前為父親所抄家的叛黨;當時她不滿十歲,可是這件事多年後仍一直為族人所津津樂道,認為是父親的一大豐功偉業,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有女兒活在世上,而且還救過自己?慕南更是詫異。

  「慕南姑娘,」意晴實在是不希望發生這種情況,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這麼說了。「如果你真的認為我曾幫過你什麼,就請你保守這個秘密,我也不願意增加你的心理負擔,只是事關重大,所以……」

  「我理會得。」她一個勁兒地猛點頭,就是要表明自己不會洩漏的決心。

  「是啊,咱們都是好姊妹嘛!」這禍首反而最樂觀、最坦然自若,一手挽著意晴、一手挽著慕南,喜孜孜地說著。

  這樣一來,她的真實身份就更不能曝光了……慕南臉上笑得開心,心裡卻不免有幾分擔憂。

   ※   ※   ※

  「小姐,你打算什麼時候回王府呢?」私底下,問巧還是習慣這麼稱呼。「你可是大金的郡主呢!」

  「我不知道,再過一陣子看看吧!」

  又是這種敷衍的答案,問巧不明白,這裡的生活雖很快樂充實,但她是大金國皇室的一員,怎可以淪落至此呢?即使是報恩,也該夠了吧,莫非……莫非……

  「難不成你愛上恩公啦?」問巧心直口快地說出心裡的疑惑。

  慕南臉上立刻一片羞紅。「她是女子我怎麼會愛上她!」衝口而出的話讓她馬上摀住自己那張快嘴。糟糕!闖禍了!才信誓旦旦說出保證的,這會兒竟然……

  「女的?」問巧驚叫,音量和聲調不自覺地提高。

  「你小聲點!」慕南趕忙作個要她噤聲的動作。「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她明白主子的性子,這下無論激的、套的她都決計不會說的;好在自己與此事無甚關聯,嚇嚇也就罷了,追根究底倒沒那必要。

  但對窗外不小心聽到這消息的人而言,卻有如疾雷驟響。原來顏慕南應該是「完顏慕南」,而且蘇亦卿是女的。他滿意地點點頭,沒想到父親要他送剛買的胭脂水粉來,居然能得到這麼有價值的情報!

  「慕南,這是我爹要我拿來的,他早上到城裡去,順道挑的。看看合不合意。」王力勤一臉微笑地走進來。

  不知適才的話有沒有讓他聽到?慕南不禁狐疑著,卻見他的態度一如往常,像是大哥哥對妹妹般的,應該沒有吧──她如此自我安慰。

   ※   ※   ※

  「啟稟鬼王,歸雲莊傳來急訊。」

  常自笑接過密函一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得意之情。他立即晉見完顏霍,準備有所行動。

  「原來那丫頭在歸雲莊。」完顏霍輕輕頷首,彷彿這只是一個順便得知、無關痛癢的消息。「還為本王提供這麼重要的情報,也不枉本王養她十六年。但是鬼王能確定這消息正確嗎?」

  「應該不會有誤,本來想利用歸雲莊名下藥鋪尋找那兩人,卻始終得不到線索。按照密函中所指,莊主項昱的胸口有劍傷,前些時候是和一名男子在隱密處療養;而更重要的部分在於那名叫蘇亦卿的男子實際上是女扮男裝,連歸雲莊裡的人都不知她的底細。試想,若非特殊情由,何需如此大費周章、掩人耳目呢?」

  「嗯,有理。這倒讓本王省卻不少工夫,原本兩組必須對付的人馬居然身份重疊。」他細細盤算後,繼續說道:「如今要除去蘇意晴這個眼中釘,第一步得誘她離開那裡,否則下手不易。至於歸雲莊的勢力,無論用什麼手段也要將之納入我大金,必要時可以動用軍隊。」

  「王爺所言極是。」常自笑屈身一揖。「不過,以歸雲莊在華北的商業影響力,實在不適合在這時和它起正面衝突。因為南方岳家軍目前士氣如虹、節節相逼,兀朮將軍已連吃數場敗仗,應該等大金在華北穩住陣腳,我們才能行動,現下只能暫時忍讓了。」

  「似乎也只有如此了。不過蘇意晴這根刺怎麼說也要盡快拔除,她一日不死,本王一日不能心安。」

  「這事我會安排的,請王爺放心。」常自笑遲疑了一會兒才接著說。「不過……王力勤請求王爺能給予事成的保證,否則他不確定是否該繼續為王爺效力。」

  「哦?這是威脅嗎?」完顏霍冷笑,勾勒出嘲諷和略帶輕蔑的神情。「也罷,就如他所願,封他『四品輕車都尉』並賜印,這樣應該能暫且安撫他吧!」

  「王爺當真明白駕馭人心之術,相信他會更賣力為王爺做事的。」

   ※   ※   ※

  重回歸雲莊的日子遠比她意料中來得忙碌。項昱在各個工作場合都不著痕跡地讓她參與,即使是十分重大的決策過程她也得出席,甚至發表自己的意見和看法。現在她完全明白項昱為何常必須工作到中宵,當整個華北的經濟活動都是由歸雲莊一手掌控時,這莊裡的當家怎麼有可能清閒呢?

  今夜,蘇意晴一如往常靜佇梧桐林中等待項昱現身──這似乎是兩人靈犀相通的默契以及自然形成的習慣,或者,是因為彼此心底都仍惦著最初結識的情景吧!

  有時,她的烏首枕倚他的肩頭,並坐在高枝上聽任夜風呼嘯,聊著對方未及參與的過去種種;有時,他會以似水深情的溫柔定定瞅著吹簫的她,彷彿時間在此地此景悄然靜止,有種「天地雖大卻有人相伴」的心安。

  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從後環摟住她的腰,讓她整個人跌入結實溫暖的懷抱中。意晴並未掙扎回身,她知道身後是誰。

  「冷不冷?」他輕輕在她耳旁留下暖熱的問題。

  「又來了,」意晴回瞪他一眼,啐道。「有兩次不小心的記錄就得天天接受你的盤問,難不成,我真的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

  項昱微微一笑。「我習慣了。」

  她不禁心有所動──習慣,如果可能,她真希望現在的生活能成為「永遠的習慣」,平實又充滿樂趣;生命中起起落落的波折已經讓她倦了、累了。如果真有神靈菩薩,她會衷心祈求,希望自己的下半輩子能是這般淡中有味兒的生活。

  「想什麼?這麼專心。」項昱揉了揉她柔順如綾、細滑如緞的發。

  「沒什麼,」意晴緩緩答道。「只是覺得現在的日子似乎太完美、太舒適了,我怕我會捨不得離開。」

  「離開?我不會答應的。」他摟得更緊些。「我知道你要找完顏霍和常自笑報殺父滅家之仇,但是憑你一個人如何能達成?我希望你暫且按捺,等待時機。答應我,千萬不要莽撞行事。嗯?」

  瞧他那緊張的模樣,意晴不由得輕笑出聲。「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覺得這裡的生活像是一場美好到不真實的夢,只怕終有甦醒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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