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只覺疼得快暈厥了,卻依舊勉強自己回答救命恩人的問題。「老……老毛病,心口……心口……犯疼,恩公……你……」還沒說完,就眼前一黑、雙腿一軟地昏了過去。
意晴接住她的身子,小心讓她躺在另一個女孩旁邊,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啦?」坐在前頭的項昱回頭關心地問。
「沒什麼,」她回到自己的座位,喝呼一聲,驅馬前行。「只是恐怕你有兩名貴賓到府上叨擾了,莊主。」
後頭懸在半空的財哥和阿富,拚著命地哀嚎。「這麼高會跌死人哪!」、「喂!別走哇!趕快放我們下來!」、「來人呀!救命哪!」
※ ※ ※
歸雲莊,項昱書房內。
「大哥,你可回來了。」項瑋只差沒感動得涕淚直流。「你再不回來,我絕對會被寧兒逼瘋。」
「你說什麼呀?」一個嬌俏玲瓏的人兒正巧推門而入,手挽著蘇意晴,剛安置好那兩位不省人事的姑娘。
項瑋見她齜牙咧嘴的潑辣貌,正猶豫著該不該抖出她所有的罪狀,這小魔星居然先下手為強地嘀咕不停:「瑋表哥忙著公事,亦卿大哥又不在,人家都快悶壞了;他還嫌我麻煩嚕囌,每次我一進書房,就被他趕出來。還想先告狀啊,小人!」
最後兩句是衝著他的面說的,手指像是在控訴什麼冤情般直對著他。這下子倒激起他不甘示弱的好勝心──本來就是嘛,哪有真理反被扭曲的,項瑋於是辯道:「大哥,你知道你不在的這些天裡,這小鬼有幾次想溜出莊去,不下五十次呢!哦老天!我忙公事是責任,但還得管這小鬼,太過分了吧!」
「人家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幫忙找到亦卿大哥嘛!」浣寧有點兒理虧地自降音量,但這可不表示她甘心認錯,果然,下一句話又是理直氣壯的逼人。「誰教你老是不睬人家。」
「還有她每次一到書房就在我面前晃來蕩去的,要不然就騷擾我……」
「停。」項昱心頭暗暗歎一口氣,這兩人怎麼還是一吵起來就沒完沒了,真是不知長進!「我不想一回來就為這種事頭痛。」
「哼!」浣寧對項瑋用力地吐舌頭扮鬼臉。「還是亦卿大哥好。」本就無啥顧忌的她,既然得知「亦卿」是「意晴」就更沒什麼好避諱的了,攀在她手臂上的手抓得更緊,整個人親暱地偎在她身上。
項昱眼光瞟向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意晴,表面上是輕斥浣寧的無禮,實際上卻不乏調侃她的味道。「寧兒,你別太放肆,要有點規矩,哪個女孩家跟『男人』如此親密?還不放手?」
大表哥明知「他」是女子還這樣說?浣寧嘟著嘴,滿心不依地鬆開了手,卻仍是不甘心地回瞪他一眼。
意晴臉蛋被一片紅潮淹沒,而事不關己的項瑋則很賣力地憋著,不爆笑出聲。
「有沒有請大夫看看那兩位姑娘?」解鈴還需繫鈴人──項昱秉持公事公辦的態度,開口換了話題,彷彿沒看到其他三人各自不同的表情。
「嗯。」意晴簡短地回答。「都沒什麼大礙,開了藥方子就回去了。」
他點了點頭。
一旁好不容易回復平靜的項瑋這時說道:「大哥和蘇兄沿途勞累還是早點歇息吧,尤其是大哥還負傷在身。我已知會相關人員明晨報告這些日子以來莊裡的情況。」
「是啊,我們不吵你了,大表哥好生休養喔。」太好了!這個借口讓她「金蟬脫殼」,如此大表哥就不會想到要處罰自己啦。於是,又一把拉住意晴。「亦卿大哥,走吧!」
意晴被浣寧強拉出門,只能臨別一瞥地將關懷之情傳達給項昱。
他微微一哂,她的心意他能瞭解。
項瑋看大哥難得這麼露骨表現的溫柔,滿腹的爆笑因子又蠢蠢欲動了。不行,再不走,就真的忍不住啦!項瑋快速地退出房門……終於在回房後無可抑制地狂笑起來。
※ ※ ※
嗯……好柔軟的被褥……這是哪兒呀?
慕南意識逐漸清晰,那些驚心動魄的過程開始一點一滴地浮現腦際,最後……她昏倒了,然後呢?還有問巧又是如何呢?
她驀地睜開眼晴,一張掛著兩行清淚的瓜子臉佔據她的視界,是問巧那丫頭。「問巧,你醒啦?」
「小姐,你才令人心急呢!」問巧見主子無恙,歡喜得流下眼淚。「我一醒來就看你人事不省地躺在我身側,這兒又不知是什麼地方,我嚇得不知該怎麼辦,只有守在你身邊等你醒轉了。」
「傻丫頭,哭個什麼勁兒。」慕南用袖子拂去問巧的眼淚。「咱們不都好好的嗎?」
「小姐,究竟發生什麼事兒,我只記得有人用布捂著我的口鼻,腦子一糊塗就什麼都不知啦,一醒來就在這個地方了。」
「這應該是恩公的住處吧?」
「恩公?」
「是呀,讓我慢慢告訴你……」
「你們都醒啦?」一個可人兒像入幃春風一樣輕靈地進來了。「蘭大夫真高明,算準了你們會在巳時前後醒來,果真如此。」
慕南、問巧兩人都不解地瞅著這名笑得如陽光燦爛的少女。「你是……」
「我叫應浣寧。」她仍是笑咪咪的。「至於你們是誰,我想有許多人和我一樣都很有興趣知道。事實上,大廳正有不少人恭候二位大駕呢!」
匆匆梳洗略略整裝後,慕南、問巧隨著浣寧來到長青樓大廳,裡頭聚集了歸雲莊所有重要的幹部,剛向項昱作完這些日子的工作簡報,問巧被如此氣勢震懾住了,加上又全是陌生面孔,畏懼怯弱得幾乎站不住;倒是慕南,無論如何她好歹也算是有大金皇室血統的郡主,雖然不受重視,但雍容大方的氣質此時不知不覺地流露出來,加上她細緻精巧的容貌,讓在場許多人很自然地將目光集中她身上。
慕南看到她的救命恩人了。其中未曾有過丁點交談的那位正坐在中央,一看便知道是這些人的領袖,那不言即明的天生威勢就是最有力的證明;至於那個出手的俠士則依舊是一身白素,遠遠地斜倚在廊柱上,似乎適才進行的事情與「他」無關,冷傲的感覺亦未有改變。
「多謝恩公相救。」她盈盈跪倒在地。「小女子對此大恩永銘在心,未敢有一日忘懷。」
「請起。姑娘無需行此大禮。」項昱說。「敢問姑娘家住何方,在下會盡快派人送姑娘回家。
如果報出她的真實身份,被送回王府,那豈不是永遠沒有報恩的機會了?其實回不回王府對她而言並非特別重要,那不像一個家,只像一個暫居的旅店,住在沒人關心沒人問的角落,過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活;既然如此何不留在這裡,以報天恩──慕南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小女子姓顏名慕南,是汴梁人氏,父母亡於靖康之難,如今只與妹妹問巧相依為命。希望恩公能收留我們姊妹,讓我們能一償恩情。而且,我們也害怕回到汴京後,那兩個馬賊會找麻煩,請求恩公讓我們留下,慕南一生為奴為婢也願意。」
問巧一聽,更是顫抖得厲害,堂堂完顏家的郡主自甘淪為奴婢,這怎麼成呢?況且她哪有資格與郡主互稱姊妹?她輕輕扯了扯慕南衣袖,聲若細蚊地喃喃道:「小姐,這樣……」
慕南反手握住問巧微顫的手,稍稍收緊,傳遞要她安心的力量。
項昱仔細斟酌一番,那位姑娘說得也不無道理,那幫匪徒若存心找碴,這兩個弱女子肯定只能任憑宰割。「那好吧,就請二位在敝莊作客一段時日,待風平浪靜後項某再送姑娘回家。」
「謝謝。」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中,歸雲莊多了兩朵溫柔能幹又善體人意的解語花。顏家二姊妹名義上是「貴客」,實際上,知恩圖報的觀念讓她們不願只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經常主動幫忙烹飪、清掃和裁衣的工作,頗得眾人讚賞。尤其是慕南,人長得美,刺繡工夫又精巧,個性溫婉兼明理懂事,王總管特別疼愛,常暱稱她為「南丫頭」,還直歎可惜──可惜力勤已娶妻,否則無論如何也要她進王家大門。
第六章
「小硯台你過來一下。」最近幾天應浣寧非常認命地待在房裡,不為什麼,誰教項昱記憶力絕佳,最後還是不忘對她前些時候的劣行施以薄懲。薄懲?是項大莊主說的,她可認為是空前未有的難事。「你懂不懂刺繡呀?」
沒錯,就是刺繡!項昱要浣寧跟著慕南學點兒女人家技藝,但很久以前她就有學燒菜學到廚房燒大火,幫忙清掃幫到十數個唐代留下來珍貴的三彩陶重歸故「土」,所以為了眾人生命安全著想(沒被燒死也被嚇死,沒嚇死也被氣死),她只好選擇刺繡了,不過,她還是少了那麼一根筋……偏偏項昱規定限期內交出成品,害得她天天大歎遇「兄」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