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無意的接觸,不敢說刻骨銘心,但她的反應確實讓他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而當每一種不同形狀的記憶拼湊成眼前這個有形有貌的崔君嵐時,他竟只得到一 串問號?這--太有趣了!
「呃……呃……」真是晴天霹靂呀!面對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由不得她不張口結舌、支支吾吾地說:「謝……謝。」
說真的,如果此時地上有個大洞,她會毫不考慮地鑽下去,並對挖洞的善心人士感激得涕泗縱橫,即使要她以身相許也在所不辭。
「不客氣。」他的回答倒是乾淨俐落。
瞧她眼睛不知往哪兒看、表情不知怎麼擺的尷尬樣,真夠逗的!而且,她對自己擁有這項本領的事實顯然不甚清楚。
奇怪,今晚到底是誰該對誰說謝謝?誰該對誰說不客氣呢?怎麼好像……玩起角色互換的遊戲來了?
「有個提議,不曉得你接不接受?」
「嗯?」轉移話題啦?太好了!
「在找到適當人選之前,安安就拜託你多照顧些,至於錢……」
「就這麼說定!」她截斷他的話,言下之意是不希望牽扯到錢。「反正我到這裡本來就是來度假的。」
兩人站在門口,一人肩倚靠牆,一人手搭扶門,簡單扼要地對一些瑣事細節交換了意見;在如此月影婆娑的靜夜,或許,這樣的對話少了幾許浪漫、多了幾許碎雜,但是彼此的生活觸角卻悄悄地、帶著一點試探地伸出了關懷。
「就這麼說走了,以後安安放學後就由我負責?」
「嗯,我盡量在晚上六點半以前回到家。」
「我很好奇……」她微瞇著眼問道。「那以前呢?安安怎麼辦?」
「以前孫家奶奶會幫忙照顧,到我工作結束。」說真的,他還沒供出全部的實情--託他那可愛討人喜歡的女兒的福,有時候連晚餐也是叨擾孫家的。
「陸先……」
「阿崎。」他出聲糾正。
「好!阿崎。」她點點頭,無奈地改了原本習慣的稱呼,繼續說:「你究竟是從事什麼樣的工作?」看他外表斯斯文文,應該不是教師就是公務員,可聽他話裡 的意思,好像並不是從事朝九晚五的工作。
「簡單地說,」他側頭想想,答道。「種花的呢!」
「種……種花的?」她睜大了雙眸愣愣對著他瞧,對這個答案顯然有些詫異。
「怎麼?」看她這個模樣,實在很難想像她也有出言咄咄、盛氣凌人的時候。
「不像嗎?」
「呃……我以為……」她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麼用字遣詞。
「以為農夫都要皮膚黝黑、身材乾瘦,看起來天生勞碌又營養不良,最好講話還要帶著濃濃的台語腔……」他輕輕笑了笑,還故意用台灣國語反問了一句。「素不素﹝是不是﹞啊?」
崔君嵐尷尬地微低下頭,一臉心事被說穿的赧然。
傍晚的那回短兵相接,讓她以為縱使這位「路人乙」先生潛在著某種危險的氣息,也不至於對她造成太大的威脅,但很明顯地,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她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沒關係!都市小姐,我能夠體諒你為什麼會對農夫有這種刻板印象;絕大多數的城市居民都和你有相同的誤會吧!就像我們老是認為一個窄窄的台灣海峽,就能夠分隔出天堂與地獄。」
看她這副樣子,老實說--很有趣!真的很有趣!只是心裡總會莫名其妙地冒出欺負弱小動物的愧疚感,讓他不得不出言相救,給她造個台階下。
不過,這倒奇了!
在他的認知中,什麼時候她又增加了一種「弱小動物」的形象?
算了算了!答案的獲得無須急於一時,因為,在往後的日子裡,他--陸人崎,有的是破解的機會。
而她--崔君嵐,在這個感覺亂七八糟的夜晚,也終於在心底自問:在往後的日子裡,究竟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模樣--有陸人崎和安安加入了之後?
哦!不只是如此!
或者,她該思考的不只是如此……更應該是--陸人崎和安安的出現,將會在她的生命裡掀起什麼樣的風雲?
而她--又將如何以對?
***
一出失敗的愛情劇,該用多少時間來埋葬?用多少時間來遺忘?
如果在短短三十天裡又對其他人動心,該不該背負移情別戀的罪惡感?是不是表示對以前的感情態度隨便?
沈默地看著他,我靜靜地問自己,卻無法找到答案……我承認,我--動心了!
對他。
可是,不多,只有一點點……只有一點點功心!
崔君嵐
第三章
清晨從紗窗濾進來的陽光,伸出籐蔓似的觸角,撫上了她面窗的雙頰,烙下燦亮的印記,試圖用暖而不炙的溫度,喚醒還在夢鄉的崔君嵐。
「唔……」從嘴裡輕吐出一聲舒服的喟歎,雖然眼睛還耍賴地不願睜開,但意識已經逐漸明朗;這樣的早晨,舒服得可以滌洗所有心靈上灰澀的塵埃。
又過了好一會兒,君嵐才終於決定對陽光投降,懶懶地揚起合了一晚的睫,側過身瞧了瞧床頭櫃的小鐘。
哈!六點半!
在台北,如果能偷得這樣一個不必趕著出門工作的早晨,她肯定是睡到中午才戀戀不捨地離開被窩;可是到了鄉下,人的生理時鐘好像也就很自然地配合起日與夜的運作。
起身梳洗換裝後,她穿上慢跑鞋,準備去接受鄉間晨光的洗禮。
「咦?是阿嵐耶!」轉身鎖門的時候,安安甜軟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安安早呀!」她先彎身撫了撫安安的頭,笑咪咪地打了聲招呼,才站直了身,仰頸點頭向另一個人問好。「早啊!要出去?」
「嗯……」
「我們要去釣魚!」安安顯然沒有理會「大人講話小孩不能插嘴」的禮貌。
「這麼有閒情逸致呀?」她看看安安,又瞧瞧阿崎,覺得自己有點辛苦,一下子要低眼,一下子要抬眸。
「阿崎--」安安扯了扯他的衣擺,很認真地開口問道:「什麼叫做「閒情逸致」啊?」
陸人崎擱在安安肩頭的手輕輕拍了拍,笑著說:「阿嵐的意思就是說,像這樣去釣魚是件很好玩很快樂的事啊!」
阿嵐?什麼時候她的名字已經從「崔君嵐」三個字簡化成「阿嵐」了?
而且--眼前這兩個人還叫得如此順口!
「阿嵐--」安安一臉燦爛的笑,眼稍處儘是甜蜜,往她這兒挨了過來。「既然你也覺得有趣,就跟我們一起去嘛!」
自從上回那件「英雄救美」的事件後,加上每天的相處,安安很快就跟這位隔壁的「阿姨姊姊」熟稔起來,孩子所擁有的、最單純的信任也已經交給她了。
「釣魚?」她圓睜著雙眸,聲音略略提高了些,而後歉然地笑了笑。「我沒有釣過魚!」
「反正可以要阿崎教你嘛,他很厲害的!」
看安安滿是期待的模樣,還真讓她狠不下心來拒絕……在她開口之前,低沈富磁性的男聲插了進來。「安安,阿嵐也許有事要辦,這樣強迫別人是不禮貌的喔!」
「真的?」小臉蛋登時垮了下去,小嘴巴和小鼻子全皺在一塊兒,眼睛裡的光彩頓失,好不難過失望的樣子,接著來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很謹慎地抬起如扇的眼睫,小心地輕聲說:「對不起嘛,阿嵐!你沒有生氣吧?」
「怎麼會呢?」她的表情讓崔君嵐頗有「殘害國家幼苗」的罪惡感,連忙陪了一個大大的笑臉。「我也想去啊!可是……臨時這樣決定……裝備和必需品……」
「沒問題!我們都有呀!」小女孩表情立時轉變,一眨眼就恢復平時精靈頑皮的安安,她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大男人。「對不對,阿崎?」
他眉峰一挑一揚,沒有說話,倒是瀟灑地點了點頭。
瞅著他們父女雙簧似的一搭一唱,顯然是有預謀!看來她崔姑娘是徹徹底底、完完全全被人設計了!
只是,現在才發現自己上當會不會為時已晚?
說出「孩子都是純真無邪的天使」這句話的仁兄,絕對是因為不認識一個名叫「陸慈安」的鬼靈精,否則,他不會有勇氣說出此番違心之論。
而那位「路人乙」先生的功力就更高深了!表情始終維持向來的悠遊自在,半點耍詐的蛛絲馬跡在他那張俊臉上都覓不到、找不著,更別提什麼拐騙得逞的歉疚感。
最不可思議的是,她居然沒有絲毫反擊的意念,抑或是不悅的情緒,就這樣擺著一臉心甘情願的笑容,乖乖地隨著他們一大一小上了車,繫了安全帶,然後直往出的方向去。
這……到底她是怎麼跟著陸家父女去的?
有誰可以告訴崔君嵐答案?
***
「動了動了!」安安拍手大叫,還不忘乘機給阿崎的肩頭幾記鐵砂掌;注意水面的浮標許久,盯得眼睛都酸了,現在總算有點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