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從窗口灑進一室螢白,讓微冷的氣溫感覺又驟降了好幾度,益發顯得淒清起來;君嵐將棉被攏了攏,試圖讓自己暖和點。
這樣的夜晚,還是適合一個人,讓寂寥的味道可以發揮得徹底些。
阿崎現在睡了嗎?唔……安安肯定是睡得唏哩呼嚕了!
想到安安睡著的模樣,君嵐很自然地勾動眼角,讓溫柔的眸光不小心全瀉了出來;呵……那女娃兒睡熟了以後,唇邊總是微微翹起,合不緊嘴兒,她和阿崎常常在床邊盯著盯著就笑了出來……「哪天要是有只笨笨小蚊子迷了路,闖了進去,後果可就不堪設想嘍!」阿崎曾經小小聲在她耳邊調侃地這麼說,真不知他所謂「不堪設想的後果」,是指那只笨笨小蚊子,還是他的寶貝女兒!
突然她的手反射性地抽動了一下,灼燙的感覺像電流竄過她的神經;這才驀地發現,手背上的那滴晶瑩,是--淚。
好希望這時候,能夠聽到一個人抱著吉他,用低沈的嗓音唱著「啦啦漆漆漆蹦蹦、啦啦漆漆漆蹦蹦」,也許這樣,她隱隱疼著的心能夠不藥而癒。
怎麼辦--她真的好想阿崎和安安……皎潔月光輕靈地鑽進安安的房間,鋪地的白瓷磚反映出冰涼的燦燦點點,予人身處雪地的錯覺。
赤足貼著瓷磚,寒意直直上了他的心頭。
***
哄安安睡著後,陸人崎便坐在床沿,已經好久好久了;白日勞累的工作該讓他心疲力竭地倒頭就睡才是,就算精神振奮,也應該是在琴房譜曲。唉……倘若靈感可以計數,這陣子的肯定是得到負數……真不知道兩個星期後怎麼面對老A!
宋丹廷!陸宇槐!
本來以為時間可以帶走過去的所有傷痛,然而現在才發現,事情可以結束,刻在人們腦中的記憶,卻不是塗上立可白就可以消抹的;有時候,它只是巧妙地隱藏起來,等到心防漸撤、限制漸鬆,就乘隙出來整得人心力交瘁。
阿嵐睡了嗎?已經是這麼深的夜了……還記得上回在旅館的情形,兩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有著天涯兩分的感覺,他知道他的卻步傷了她,可是,他真的不是有意的!
刻意遺忘了七年,那天乍然在他生命中重現,讓他有措手不及的狼狽;回憶,像是蒙塵的鏡突然被人用布拭淨一樣,瞬間明亮了起來,讓他看到當年的自己,以及每一個人--父親、大哥,還有丹緹……陸人崎緩緩閉起了眼,微微仰頭向上,讓眼裡的水分子回到原地。
未來會有一場戰爭嗎?他不知道!
如果有,那麼,他可以向老天爺做個自私的請求--讓阿嵐在他身邊--嗎?
有了崔君嵐,那麼陸人崎一定可以無懼無畏地面對一切,一定可以挺起胸膛捍衛他要守護的人。
他是這麼相信的!
***
同樣的地方、同樣的位置,陽光從同樣的窗一穿而過,桌上擺著同樣的咖啡,但心情卻天差地別了……
「老實說,我有點訝異,你怎麼會主動找我出來?」陸宇槐率先開口,語氣滿是顯而易見的喜悅。
「宇槐--」崔君嵐倒是深深地吸了口氣,才謹慎地說出這次見面的用意。「其實……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向你探聽。」
「哦?」他輕啜了口咖啡。
「你認識陸人崎嗎?」為了更確定,她進一步地解釋。「崎嶇的崎。」
「人崎?」陸宇槐舉杯的動作倏然停格,僵在半空,目光如劍,直直刺進她的雙瞳。「你……怎麼認識他的?」
「這不是重點,我以後再慢慢跟你說。」崔君嵐直接跳過他的問題,既然宇槐確實與阿崎有關,那麼她的疑惑就有解開的可能。「他是你的……」
「弟弟!」
「弟弟?」崔君嵐不禁愣了一秒。這麼近的關係?可她居然不知,在與他交往約三年多裡,竟然從不知道他有個弟弟!
陸宇槐有些尷尬地址了扯嘴角,同她說明原委。「人崎七年前離家出走,我父親非常生氣,所以家裡一向不准提起他的名。」
七年前?嗯……她想到的是宋丹緹,於是刺探地問:「那……你應該知道宋丹緹嘍?」
不只是震驚,陸宇槐掠過的神色裡,包含更多悲慟;這樣的陸宇槐,是她完全不曾看過的。
「是的,我認識。」他沈重地回答。
崔君嵐興起一絲不忍,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強迫宇槐割刨舊時結痂的傷口;可是,放著這麼許多年了,根本的結其實一直沒有解開,不是嗎?否則,阿崎和宇槐不會在面對這件事、這個名字的時候,都仍是痛楚難當的模樣。
「你想知道的,就是當年的事嗎?」
君嵐輕輕頷首,順勢把頭低了下去,不敢對上他哀戚的睇視;對於宇槐,她終究是有份歉疚,沒理由讓他做這樣的犧牲。
「為什麼?君嵐?」他不解啊!「你怎麼會牽扯上這樁陳年舊事?」
「還記得安安嗎?」她笑了笑,也是無奈。「她的本名是陸慈安,她是宋丹緹和阿崎的女兒。」
難怪!難怪他那天看到安安的時候,心頭一閃而過的是丹緹的笑臉!兩人頰邊笑渦漩起的樣子,簡直如出一轍,裡頭都蘊著如蜜的甜。
「他們……過得好嗎?」
「安安的母親在生產時血崩,所以就……」
「怎麼會……怎麼會……丹丹她……」他口中喃喃念著,似乎不大能接受這個事實。
「宇槐,你還好嗎?」天哪!她覺得自己在扮演逼供小卒的角色,不斷在說出傷害他的話。
「嗯,沒事!」他側低下頭,輕輕地攪動杯中的濃褐,試著以此來分散心裡的顫抖。「你確定要聽這個故事嗎?」
她遲疑了一秒鐘,重重地點頭;不管會是什麼樣的故事,她必須去面對,因為只有提起勇氣,她才有可能做阿崎最溫柔的依靠。
「那我就長話短說吧!」她的思緒一下子飛進時光隧道,回到了許多年前。「丹丹是人崎在打工時認識的女孩,後來,人崎帶著丹丹到家裡,結果……」宇槐深吸口氣,卻仍舊痛得無法成句。
「結果……」君嵐憑著觀察,漸漸瞭解當時的情況,於是大膽地嘗試替他分擔心疼的感覺。「結果,你也愛上她了?是嗎?」
「是的!丹丹有種魅力,會讓人忍不住就被她吸引。」他緩緩台上眼,彷彿那張笑得無邪的俏顏就在眼前。
「那丹丹呢?她選擇了誰?」
「我知道她很痛苦,因為她不願意背叛人崎,可是……」
「可是她的心懸念的是陸宇槐,而不是陸人崎,對嗎?」
「嗯。」他輕應,接下去說:「事情最後還是爆發了,在人崎向丹緹求婚的時 候。我父親十分震怒,所以把我送到國外的工廠實習一年。再回國時,人崎休學離家,而丹丹也不見了;父親說,丹丹最後還是決定跟人崎在一起,為了怕我回國後三人都不自在,就相偕出走了。」
崔君嵐點點頭,表示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感謝她杯中殘存的咖啡,面對這個故事,她當下選擇了沈默的飲啜。
「君嵐,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嗯?」
「我父親近幾年來,身體越來越差,雖然嘴裡從來不提人崎,但是我知道他心裡是很惦念著人崎的……況且,要是他知道有個像安安這麼可愛的孫女,一定會很開心!」
「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她想了想,做下決定。
「給我他的住址。」
***
「咦?那個不是陸叔叔嗎?」剛放學的安安,遠遠就看到家門口出現一個身影,仔細瞧瞧,就是上回在兒童樂園見過的陸叔叔嘛!轉念一想,立刻掙開孫奶奶的手,飛奔過來,興奮地問:「阿嵐呢?阿嵐是不是也來了?」
看到安安,陸宇槐心裡微微黯然,不過仍是維持笑臉,說道:「阿嵐沒有跟來耶!只有陸叔叔。」
說實在,她應該要叫他「伯父」的。
「哦!」她小嘴向下一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那陸叔叔來找安安嗎?」
「是啊!」他笑著撫了撫小女孩的頭。「還有找安安的爸爸。」
「阿崎他現在還在工作!要六點半才會來接安安。要不要一起到孫奶奶家,孫奶奶今天有做芝麻糊,很好吃唷!」這個安安,沒問過孫奶奶的,就逕自散發武林帖了。
「沒關係!」他是個大人,總不能不懂禮數地貿然答應。「安安知道爸爸在哪裡工作媽?陸叔叔有急事要找爸爸談。」
「嗯……從這裡直走,看到路邊有個小土地廟的時候……」安安詳細地報上地 方。
「謝謝安安!安安真是聰明!」
「還好啦!」小女孩露出一口燦爛白牙,聽到有人稱讚自己,心底樂得很!突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連忙說:「陸叔叔,下星期六,阿崎說要帶我上台北找阿嵐,你也跟我們在一起,好不好?那天是安安的七歲生日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