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唔……陸叔叔看看到時候有沒有空,好不好?」
「有空就要來唷!」安安甜甜地說。
「一定!」陸宇槐笑著答應。安安那表情,像極了丹丹撒嬌時的神態,都有讓人狠不下心拒絕的效果。
跟安安暫別後,陸宇槐再沒半點遲疑快步走去。
終於到了結的時候了!
一樁讓大家都痛苦的往事,是該畫上句點了。
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種地方看到人崎,當他來到這裡時,有些被震懾到了。
冬天的花田,該是籠罩著蕭瑟的等待,等待春天的喚起,才又重拾嬌顏--可是他錯了!在這方玻璃建成的溫室世界,時光流轉的腳步不曾駐足,永遠只有一個花開的季節。
「人崎!」陸宇槐在角落裡找到正在準備防蟲劑的陸人崎。
「你還是來了。」他並不訝異,只是微微笑了笑,莫測高深地;自從上回的台北之行後,他已經知道,該為自己建築更寬厚結實的心理防線,如此,他才有反攻的機會。
兩個同等高大的男人,靜靜對峙、彼此打量著,時間畢竟還是相當具有影響力的,也許沒辦法使傷痛的往事消失無痕,但是,它卻可以使毛頭小子在經歷世事紛擾後脫胎換骨。至少,他們現在這樣相對,不會有想要撲上前去、痛毆對方的衝動念頭。
「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陸宇槐不是沒有揣想過,再次見到弟弟以後,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然而卻沒想到,竟然是淡淡的一聲問候,就像久別重逢 的兄弟,如此而已,當年的怨懟,早已不知星散何地。
「嗯,剛開始的時候很辛苦,你知道的,安安不是個容易帶的孩子,打她一來到這世界就是個麻煩傢伙。」陸人崎也不是沒有想過,再次見到哥哥以後,自己會冒出什麼憤憤不平的話,結果,竟是這般泰然,像多年老友般聊起生活。「這幾年事業上了軌道,安安也長大些,才稍微輕鬆些。你呢?」
「我?」陸宇槐苦笑地重複問了自己。看著人崎擁有的一切,說沒有任何一絲羨慕是騙人的。「還不就是老樣子。」
「父親……」他頓了頓,猶疑了一下。「還好嗎?」
「身子是差了許多。」宇槐說。「其實,他是念著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他的個性,是打死也不願意承認的拗脾氣。」
陸人崎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
「人崎,回家看看父親吧!」這是他此行的目的。「也許他不可親近,但畢竟他是我們的父親啊!」
「我不知道……」他歎了口氣,慨然道。「已經習慣想到父親時貼上固定的情緒了,真要重新面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我明白。」陸宇槐怎麼會不瞭解呢?「但是父親已經年邁了,失去他處事待人的彈性,所以能夠試著改變情形的,只有靠我們年輕一輩的努力調整了,不是嗎?」
這些他都知道,只是……做起來並不容易;或許……或許他曾在帶安安上台北慶生的時候,不小心出現在陸家,再怎麼說,安安流著貨真價實的陸家血液。
「大哥--」陸人崎笑著說,語氣很淡很輕,但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危險性。「你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很想好好揍你一頓嗎?」
自從丹緹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裡,他似乎就沒再用過這個稱呼。
「小弟……」陸宇槐也是輕笑。「其實,想揍人的人,是我,而你,是我唯一的目標。」
「那好!咱們不妨較量較量!」
「沒問題!」
「不過,不是在這裡!」
***
在回台北的路上,陸宇槐是寬心的。其實,並沒有如料想的,會捲起一場大風暴,雖然那小子的拳頭還是很重,雖然明天他微腫的半邊頰一定會遭到側目和引發員工們的議論紛紛,但是,他很高興--時間還給他一個弟弟,也還給他一個只有遺憾、不再為過去遭到背叛而愴痛的自己!
下星期天,他的弟弟和他要滿七歲的侄女將到台北,現在,讓他好好想想,該送什麼禮物給一個七歲的小女娃兒呢?
出生在冬季、即將年滿七歲的安安?
一道閃電霹靂貫穿他的記憶,心頭一陣緊揪!
該死的:他應該要問人崎的--安安究竟是誰的女兒?
***
愛情協奏曲有沒有固定的由式?
應該在第一樂章表現如膠似漆的甜蜜甘醇,第二樂章不能缺少幽沈隱晦的酸苦辣辛,最後的樂章才回歸柴米油鹽的平淡雋永?
當我自己一路走來頻頻回首,重新檢視我們的愛情,還是不敢為這個問題下定論,但我想我能確定的是--為什麼成就一個「愛」字,要有十三劃那麼多,而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劃就好!
崔君嵐
第九章
雨聲淅瀝,在街頭澆落成潮濕的寒意,台北的冬季總是這樣,綿綿細細的雨不大,但足夠了,足夠挑起人們的厭倦和煩躁;白日在現實生活裡努力,感覺神經已被訓練到自動變遲頓,而到了夜裡,獨自面對自己,隱晦如記憶者便被這雨聲擾得蠢蠢欲動了起來。
她已經不記得父親的樣子……唯一有的印象,是父親手上拿過的各種東西,有皮帶、掃帚、衣架……好多好多,只要能夠用來打人的,她的父親大概都沒有忽略過;還有,母親哭泣著站在她面前的臉,因著淚水而暈成一片模糊,可那五官,想不起來,真的想不起來了……記憶開始明朗,是婆婆和她的相處。
婆婆管教很嚴、要求很高,對她尤其;每次,只要一問到自己的父母,婆婆的臉色就沈得厲害,可以整天都不和她說話;久了,也就習慣不去追問為什麼同學有父母,而我--崔君嵐沒有?
是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從別人那裡聽說,她的母親本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大小姐,卻愛上一個小混混,結果在踉了他去以後,飽嘗了猙獰恐懼的壓迫和痛苦……所以瘋了,所以她沒有了母親;而父親,根本就不想望她的誕生,在母親瘋了沒多久就跑了,貼上一個有錢的寡婦去了。
年幼的她,很想很想有個自己的家,裡頭有好好的爸爸、好好的媽媽,就像她同學那樣;越年長,就越清楚地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夢。然而,她卻偷偷懷抱著一個期許,當她長大了,她要建構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家!
如今,她可以實現嗎?
可以的!她這麼相信著,因為她不再是個無能為力的小女孩,因為她擁有阿崎和安安,也為他們所擁有……所以,可以的!她這麼相信著!
***
「安安,許好願了沒?要吹蠟燭嘍!」
「好了!」安安一笑燦燦,睜開眼,「呼呼」地掃射過八枝小小的紅蠟燭。
「許什麼願哪?」瞧這小鬼適才合睫專心許願的樣子,想來這個願望的份量不輕。
「不告訴你!」安安邊搖頭邊笑著說,挺得意的,完全不把阿崎的好心放在眼裡。
「好哇!居然這麼說,看我怎麼整治你!」
撂下狠話後,阿崎的「魔指」便直直往安安腰間進攻,癢得安安連忙往崔君嵐的懷裡鑽,同時發出SOS的訊號。「阿嵐,救命呀!」
結果以她為中心,這對寶貝父女展開了他們的戰爭,繞著她轉呀轉的,渾沒想到有人正拿著刀在切蛋糕。
「暫停--」娘娘高聲發出停火令,宣佈道:「來吃蛋糕!」
開玩笑!這蛋糕可是害她昨晚熬到三點才睡的禍首,現在放在他們面前怎麼可以不受重視!
「好好吃哦!阿嵐真厲害!」安安吃得滿嘴都是奶油,嘖嘖有聲。
「阿崎--」安安自個兒贊完了,便要來尋求附和了。「你說對不對?」
「是啊!」他的眸子對上了她的,裡頭有著濃濃笑意。「阿嵐的蛋糕真的很好吃!」說完,還立刻誇張地塞進一大口,表示所說的不是諂媚奉承。
「好大的一口!」安安訝異地說,危機意識馬上升起。「阿崎不會是想再吃一塊吧?」
「被安安猜中啦!」
安安決定不再搭理他,頭也不抬地努力吃著盤中的蛋糕。至於那塊還放在桌上的蛋糕,她有絕對要捷足先登的必勝信心,她要向世人證明--嘴巴小的一樣可以吃贏嘴巴大的!
崔君嵐好笑地在一旁隔山觀虎鬥,默默地吃著屬於她的那份蛋糕;早知道這麼受歡迎,她多烤一個就是了,可是……說真的,她實在喜歡看到他們這種爭吵!
安安終於睡了,沈穩均勻地發出孩子酣睡的細細呼聲,而她,還是保持剛剛靠在床頭為她說故事的姿勢,一方面是逃避--不知該用什麼表情態度來面對與他的獨處,一方面是積極--不斷地思忖該如何打破充斥房間的靜寂。
雖然在安安面前表現得無異,但是許多事情,他們並沒有作進一步的溝通,當初的結,還梗在心頭;距離,還存在兩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