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耘將視線從映著自己臉龐的黑亮車窗栘向正前方,她不想再看到自己一臉茫然若失的模樣。
原本擁擠的車廂,經過一站站的停靠,乘客上上下下,已經明顯少了許多人,空氣也不再感到混濁。
古耘原本想小睡一下,但不知是近鄉情怯還是心事重重,不管她怎樣挪身子、換姿勢,她就是睡不著。
捱著、捱著,終於到站了,她迫不及待的拎起小旅行袋,匆匆的下車、出站。
不知道誰會來車站接她?爸爸也好、古韻也好——雖然古韻不太可能比她先回家——總之無論是誰,她一定要一見面就給來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但是,擁抱——
陶竟優?!
古耘一出火車站的剪票口,陶竟優已經等在那兒,看樣子百分之百是在堵她,這點不用懷疑。
「你、你……」還在驚訝當中的古耘,根本說不出話來。
「跟我來吧!我已經跟你家人自告奮勇來接你了。」陶竟優理所當然,認為古耘會沒有異議的跟他走。
誰知古耘搖著頭,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往後退了幾步,好似在防他什麼。
「怎麼了?」陶竟優面露不解,且有些不悅。
他們又不是不認識,她幹嘛那樣慌張?
「我的家人會來接我……」
「我說了,我已經徵求你爸爸的同意,由我來接你。」
「不可能!我爸又不認識你,他怎麼可能隨便答應你來接我,而且現在已經是深夜了,他更不可能……答應讓我上你的車。」古耘說。
「那是你爸爸信任我。」
「我不相信……」古耘話還沒說完,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有點得意的朝他說:「一定是我爸來了。」
「耘啊!爸爸讓竟優去接你了,你到站了嗎?」古爸爸的聲音從電話中傳來,連陶竟優都聽得到內容。
現在,換陶竟優以得意的神色朝古耘望了望。
「爸!你怎麼讓他來接我?而且你跟他熟嗎?你怎麼直接叫他的名字?」古耘忍不住嘀咕爸爸。
「但是你跟他熟啊。」古爸爸無辜的說。
「我哪裡跟他熟啊?一點也不熟好不好?」古耘對外人很少發脾氣,對自己親人倒很不客氣。
「女兒,你跟他都論及婚嫁了,怎麼你還說不熟?」憨厚的古爸爸,在電話彼端顯得很疑惑。
「什麼跟什麼?我哪裡跟他論及婚嫁了?算了算了,回家再說吧!」古耘語氣不耐,心情七上八下。
「這不就是了!你還在鬧什麼彆扭?」古爸爸搞不懂女兒為什麼生氣,數落完他這老爸之後,還不是乖乖的讓陶竟優送回來?那就表示她和他是熟的嘛!
古耘悻悻的切斷手機,陶竟優一定是把她爸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了,因為他正以一副勢在必得的神情對著她。
「你到底跟我爸說了什麼?我們什麼時候論及婚嫁了?」古耘一臉不高興。
「上車再說。」陶竟優拿走她手中的小旅行袋,意味深長的說了句:「我們有很多事情該談談。」
聽他那樣說,古耘的心跳忽然加速,隱約知道他要談的是那封信。
老是僵在火車站也不是辦法,她現在只能先乖乖讓他送自己回家了。
雖然已是深夜,但古耘的爸媽還是準備了宵夜等著。
陶竟優到底是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讓他自己在她家這麼大受歡迎?這一點,古耘實在想不透。
一向溫和的爸媽對陶竟優出奇的熱絡,他們對久久才回鄉一次的女兒,都還沒這般慇勤。
「爸、媽,我們宵夜都吃完了,時間很晚,陶先生得走了!」古耘眼見情況不太正常,遂下起逐客令。
沒想到,她不說話還好,一說完,古媽媽就對著陶竟優叫了起來。「怎麼你要走啊?不是說好過夜的嗎?」
「過夜?」這下換古耘叫了出來,睜大了眼睛輪流看著他們。「我們家沒有多餘的房間!」
「房間都整理好了。竟優睡你房間,你去睡小韻房間,不然都睡你房間爸媽也不會有意見。」媽媽說。
「媽!你在說什麼?」古耘不敢相信,她媽媽竟然會說出那種話來!
「唉喲!媽媽又不是老古板……」
對媽媽沒轍,她只好針對陶竟優。「你要在這裡過夜?!不會吧?」
「我被邀請了,如果拒絕會不禮貌。我不是不禮貌的人。」陶竟優一臉正經,還真敢演!
「你……」她無話可說,卻又嚥不下這口氣。
「唉!你好了沒有?這什麼態度?這樣對待男朋友的?」古媽媽的眼光像利箭似的。在他們心中,古耘的個性大概已接近冥頑不靈。
從小到大,古耘雖然不是專門惹是生非的女兒,可是想法和作風都讓父母頭痛不已,講也講不聽,她總是會自作主張。
比如說她的職業,他們原本希望她跟古韻一樣,也朝著音樂之路走,但她偏偏獨鍾美發業,兩個行業之間的差距可說是十萬八千里。
而現在,女兒對陶竟優的態度還那麼差,又讓他們覺得真是教導無方。
「男朋友?媽,你不要亂說好不好?」古耘提高了音調。
「說男朋友是客氣了點,其實應該說是你的未婚夫才對。」古媽媽偏著頭想了想,覺得未婚夫這個名詞比較貼切。
「未婚夫?!」古耘驚得轉向陶竟優。「你到底跟我爸媽說什麼?你該不會說你爸……希望我們……」
「我說你答應嫁給我。」陶竟優一臉鎮靜。
「我哪有?」她抗議。
「你沒有嗎?有信為證,要我再拿出來給你看嗎?」陶竟優乾脆威脅她。
「不、不用了!」
古耘整個亂了。不是說好井水不犯河水的?現在他開始想跟她「博感情」,他是來真的嗎?
事情應該沒那麼簡單,其中必有緣故吧!
「耘,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都很清楚了,竟優他父親那麼疼愛你,你一定也不想讓他死而有憾吧?」古爸爸說。
「就是說嘛。」古媽媽笑著。「而且我愈看竟優愈覺得滿意,有這樣的女婿我是絕對沒道理反對的。」
「爸、媽,你們知道他……」在外頭的風評有多差嗎?
古耘一頓,決定留點口德,不要讓陶竟優太難看。
「你想說什麼?想讓你爸媽知道我什麼?你儘管說,沒關係,讓他們多瞭解我一點也好。」陶竟優居然還四平八穩的,眼神也出奇鎮定。
哼!他應該知道自己絕非正人君子吧?竟然還可以表現得那麼坦蕩!古耘不屑的想。
「竟優怎樣呢?」此時,古耘的爸媽還真的認真豎起耳朵,想聽下文。
好個陶竟優!看來,他仗勢著自己已深得人心,所以無論她說他什麼壞話,他都篤定她的爸媽不會相信就是了。
古耘一時語塞,正好瞧見他的光頭,她只好拿來搪塞。「他……的頭髮,是我理的啦!」
他贏了!陶竟優微微的、陰沉的笑了。
「我就說嘛!這麼巧的手藝,必定出自名師,果然是我的女兒!」古媽媽豪邁的雙手一拍,笑得合不攏嘴。不知是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得意?還是真的有其母必有其女,眼光相同?
「媽……」古耘苦惱的按著眉心,她實在很難相信,她媽媽曾是交響樂團裡,琴藝高超、氣質最出眾的小提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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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竟優是在一連串忽而氣勢磅礡、時而沉吟低回的交響樂中漸漸醒來的,如果他沒記錯,那應該是莫札特揮灑美麗與哀愁的——第四十號交響曲第一樂章。
陽光從水藍色的窗簾透進來,停止運轉的冷氣還有些余清涼,柔和色調的房間中飄散著一股淡香……這是古耘的閨房。
他在古耘的床上睡了一場好覺,有始以來最優質的一場睡眠。
是因為古耘的床好?還是因為……空氣中瀰漫著她的味道?
一個飄泊四海的浪子,睡過無數張床,聞過多少女人香,今晨的他卻像是換了個全新的生命,一切都很不一樣。
無論到底是什麼因素征服了他,陶竟優只知道,現在的他,所有的感覺都是舒暢而自然的。
只是,他有個小小的遺憾,身處古耘的世界裡,他懷裡抱著的不是溫香軟玉,而是一隻龍貓……
「陶竟優!你醒了沒?」古耘穿著睡衣在房外喊著。
這傢伙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都十點了還不起床!
古耘不想再等了,她推門進去,一眼瞧見床上的陶竟優,似乎是醒了卻還瞇著眼睛。
「你在幹嘛?」她站在床頭,試探的問了一下。
「聽音樂。你家的音樂一向都開得這麼大聲嗎?」陶竟優睜開眼,看到古耘,竟覺得她美得好像天使。
「我們這裡,家家戶戶住的都是有氣質的音樂人,沒有人會把音響開得那麼大聲。」古耘沒好氣的說,走去拉開大片窗簾,陽光大大方方的照進來。
「那麼……」陶竟優下了床來,邊穿上襯衫邊走到她身旁,往外搜尋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