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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夙雲

  他躡手躡腳一步一步地越來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氣真是好!今晚天空無雲,星光燦爛,月兒高掛,星月的光輝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臉龐。

  她在哭泣?兩行淚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臉上,更顯動人心神,楚楚可憐。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姚毅都相信她一定有著極傷心而無法排解的事,所以才會有自殺的念頭。

  姚毅靜靜地站在她斜後方,仔細凝視著她,猝不及防,姚毅在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恢復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這樣緊抓著這女子的兩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們中間隔了一條寬約五十公分的石護欄,這女子是背對著她,所以姚毅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

  儘管他發揮了「人溺已溺」的憐憫心,但他能夠感覺到這女子散發出一股強烈無比的怨氣,她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一碰觸她灼熱的身軀,姚毅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麼陰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貴的,千萬不要輕生。」姚毅好心地勸告。

  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聽到對方充滿不屑的聲音。「誰說我要投河自盡,我只不過覺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個澡而已。」

  這女人真跩!

  姚毅總覺得自己已經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了,安娜拋棄他跟別的男人跑了,就在他們曾經那樣海誓山盟後。如今他更加肯定,這女子所經歷的一定比他可憐上千倍萬倍,否則不會連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與行為完全不同,卻死鴨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閻羅王那兒都還不會承認自己是自殺。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會被水鬼抓走,知道嗎?」他試圖與這位冷傲的女子說理。

  只可惜,霧霜直盯著墨黑的河水,一點反應也沒有。

  姚毅提醒自己得小心點,他從未碰過這種「生死一線間」的事,搞得不好,這女子鐵定會賠上一條命。

  儘管自己長得高大壯碩,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漸漸在消失,尤其是面對這個毫無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渾身軟趴趴的任姚毅抓著,不管姚毅如何使勁拉,她似乎故意讓自己往下掉。最後,姚毅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護欄外,與她的頭碰在一起。

  「我拉你上來,好嗎?」他憋著氣道。

  「不要,我還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為是地說道,無視於姚毅惶亂慌張的心情。

  這女人怎會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軟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將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的脾氣真壞!怪不得你的男朋友會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拋棄,才會傷心欲絕想自殺。」

  他發現因自己的口拙,反將事情越搞越糟,突然這女子狠狠咬住姚毅的胳膊。

  「哇!」姚毅痛得尖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像在驗證這句話似的,那名女子一點也不鬆口,姚毅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霧霜也感覺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後迫於無奈,他只得狠心鬆手,就這樣,「撲通!」一聲,她掉入河中。

  「呸!」姚毅啐道。「瘋女人,真是好心沒好報,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著:「瘋子!」

  他的手臂隱隱作痛。「可惡!」他雙眉糾結在一起。

  須臾間。「救命!救命!」姚毅往橋下左顧右盼,喔!該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顧一切地跳下橋,在水中尋找那女子的身影,終於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無力掙扎了。

  「救命!救命!」霧霜虛弱地喊。

  姚毅奮力地游過去,終於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過草叢,抵抗逆流,他們搖搖晃晃游到岸邊。

  經過這番生死的掙扎,待他終於喘過氣時,姚毅暴躁地說:「怎樣?洗這種澡的滋味夠刺激吧!」

  他們全身又臭又髒,畢竟在台灣想找一條清澈乾淨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譚。

  霧霜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與她一樣滿身污臭的男人,淚水簌簌滑落。

  姚毅實在是滿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絕路?」他實在不明白。「我的愛人棄我而去,整整兩年,我過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姚毅兩手一攤。「還是活下來了!我並沒有傻到輕生。」

  這番話竟讓霧霜撲倒在這陌生男子的懷中,她哀嚎著,哭得肝腸寸斷。她卸下平日堅強、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腦全發洩出來。

  姚毅輕輕抱住她,這時的霧霜再也不是眾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負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無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淚流乾了,霧霜也累了,所以她靜靜靠在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說話了。「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說出來。」他說出頗有哲學意味的話。「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倆只是萍水相逢;正因為這樣,我反而是你的最佳聽眾,你可以放心地傾訴一切。」

  霧霜顯然還有些舉棋不定,有些猶豫。

  姚毅微笑道:「我也是滿腹苦水想找人發洩,既然今日我遇見你,表示我倆有緣。女孩,願不願意聽我發發牢騷?」

  「好。」霧霜道。「我不相信你的事情會比我還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女人。」姚毅訕訕地道。「沒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嗎?」

  「你這算什麼?」霧霜反唇相稽。「為了還債,我必須嫁給一個已經快死的肺癆鬼,而且還得為他生小孩。」

  姚毅大笑。「想不到,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指著她。「我太高興了,天下居然還會有比我更可憐的人。」

  聽他這麼一說,霧霜的雙眸又蒙上一層霧氣。

  「對不起,姑娘,我──」他趕緊道歉。「請不要在意我的瘋言瘋語。」

  「很可笑,是不是?錢真是可以逼死人。」霧霜可憐兮兮道。

  姚毅不再說什麼,望了她一眼。「冷嗎?我們都濕透了。」他自嘲地一笑。「這真是美妙的一夜。」

  濕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她直打著哆嗦。

  「願不願意換個地點聊聊?」姚毅幽默道。「這裡顯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雜草,也許還有──水鬼?」

  霧霜被他這麼一說,嚇得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那我們……走吧!」

  姚毅格格一笑,帶著她爬上堤防,走到小徑上,他的破摩托車就停在橋的另一端。

  機車後綁著一大袋行李,姚毅把行李打開,拿了一件薄襯衫套在她身上。「台南很熱,待會兒你的衣服就會幹了,可千萬小心別生病了!」

  他自己也拿了一件背心,當著霧霜的面,毫不羞赧地換上。

  霧霜的雙頰緋紅,不過在天色矇矓之際,姚毅根本沒有發現。

  「走吧!我們騎到市區去,找個地方好好傾吐彼此可憐的遭遇。」姚毅坐上駕駛座。

  就這樣,他們共騎著那輛破摩托車,離開這座無名橋。

  自己怎會如此隨便?霧霜坐在這陌生男子的身後,她不可思議地想。摩托車呼嘯馳過,景色一一從她眼前掠過,但憂愁卻揮之不去。

  就在這啤酒屋裡,她的思緒正一點一滴地凝聚起來。

  今夜發生的事,從跳河自殺到騎摩托車,進啤酒屋;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的經驗。

  實際上,以霧霜平日心高氣傲,又自命清高的個性,她當然不可能隨隨便便搭乘陌生男子的機車,更遑論一起上啤酒屋暢談彼此的心事。

  霧霜反正已覺得人生沒啥希望──她就要嫁給一個肺癆鬼。所以,她反而想開了許多事,不再拘泥於小節。現在的她與一夜前的她,真有天壤之別。

  唉!一切都無所謂了。反正,她是一個沒有任何希望的「活死人」。

  「對了,你為什麼隨身帶那麼多衣服?」理理思緒後,她岔開話題問。

  「我離家出走,準備逃婚。」在說這項重大「決定」前,姚毅還特別清清喉嚨,喝了一口啤酒。

  「逃婚?」霧霜的眼睛瞪得好大。「你──要拋棄未婚妻?」她驚訝他竟如此無法無天膽大妄為。

  「沒錯。」姚毅並沒有因這美麗女子「蔑視」的口吻而覺得慚愧,他依然自在地吃著炸豆腐。

  「你的行為是很嚴重的錯誤,你──有罪!」霧霜大聲反駁。

  「我──」姚毅指著自己。「我何罪之有?」他嗤之以鼻。「都什麼時代了!我為何要當我老爸的傀儡,我是有自主權的。」

  他雖說得冠冕堂皇,但霧霜仍聲色俱厲地指責他:

  「你太自私了!你可曾想過,你的未婚妻要孤零零地站在禮堂外,一個人忍受眾人對她的冷嘲熱諷,你要她的臉往哪兒擺?你要她如何在你的家人及眾多親友面前抬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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