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麼犯了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四字已經明白地彰顯了媚兒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了這層鼓勵,眾人紛紛把積壓多日的不滿全說出來。
「是她罵了翡翠姐姐,我們替翡翠姐姐難過了兩聲,她就硬栽贓,說是紫兒姐姐罵她。」
紫兒要真能開口罵人,他倒很樂意讓她指著鼻子罵上幾句。
他懂了何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這該死的女人,等他傷好了,看他怎麼對付她!
「她好壞,我們只不過是在摘梅子,想做好吃的梅酒、梅餅,好邀姑爺和小姐回家,她就看不過去,要把我們全部一起關進柴房,不給吃的!」珍兒說。
「我知道紫兒姐姐怕我身子弱,捱不過去,才會拚命磕頭求她饒了我們,讓她一人頂替我們全部。」芳兒的淚佈滿整張小臉——都是她害了紫兒姐姐,若不是她那麼口沒遮攔的,也不會害紫兒姐姐受苦了。
「芳兒,你去把紫兒給我帶回來,誰敢阻攔,就叫他立刻給我滾出朱家;小容,你去廚房準備一些吃的進來;珍兒、珠兒,你們兩個搬一張臥榻到我房裡,我要紫兒在我跟前養好身子,我倒要看看誰敢動我房的裡的人!」
他的話,讓大夥兒都有了精神,第一次,她們覺得能在這個素日冷酷如冰的主子手下做事,是一種幸福。
芳兒急忙轉了出門,小容還在原地站著,抽吸一口氣,勇敢地說:「少爺,我們能不能把翡翠姐姐和含笑姐姐也接進來詠絮樓?上回媚兒小姐要含笑姐姐打我們,她不忍心下手,跪下來替我們求情,結果這幾日……她們讓媚兒小姐折磨得好慘!」
「去把她們都找來,就說我要了她們,另外,告訴她,她想要人伺候就自己帶人進來,我們朱家的人服侍不了她!」他怒吼一聲,不知怎地,今日主子的吼叫聲聽起來格外親切,她們喜歡上這個肯為她們出頭的主子了。
「少爺,您真仁慈!」小容燦爛地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胖胖的圓臉上寫滿欣賞。
仁慈?居然有人用仁慈來說他?這話不是人家用來形容學愷的嗎?
同情心是他一向最缺乏的東西,怎會在今天氾濫成災,是因為聽到紫兒受苦?
是因為他人正傷著,堅硬的心成了柔軟?他沒多去思慮,只是一顆期盼的心等著紫兒快快出現在他面前。
☆ ☆ ☆
吃足、睡足了兩天,紫兒的精神好多了,她要人把床搬離少爺的寢居。
今日,她起了個大早,到戶外摘了幾枝鮮花插在瓶裡供著,回轉過身,發現少爺居然已經不在房裡了。
她四處逛了一圈,才在練武場尋到他的身影。
鬆了一口氣,她繞回房中取來乾淨的巾子,倚在樹旁,等待他練完武。
他一收氣,就往紫兒站立的方向走來。「你身子還沒好,幹嘛出來吹風?」
她指指他肩上的傷,笑著回望他。
「你說我五十步笑百步?」他懂得她的意思。「走吧!我們一起回房去吃早飯!」
自從她從柴房出來後,他對她的關心每個人都有目共睹,她不懂他的這些行為是為著什麼?
他不是把她當成妓女看待嗎?他不是憎惡她到極點嗎?為什麼他的表現會那麼反常?
或者是……他對每一個床伴都是這麼溫柔?
他反覆多變的行為讓她困惑極了。
她眼中的迷惘,勖棠心底明白,別說是她,他也讓自己這種反反覆覆的心情弄得頭昏腦脹。
「我只是不想人家說我虐待丫頭,你看看自己,全身上下沒幾兩肉,風一吹就要變成紙鳶飄上天了,你要是走出朱府,人家肯定會在背後議論紛紛。」他的欲蓋彌彰竟然也唬過了紫兒。
想起小容說的——少爺好仁慈啊!不但救了你也救了翡翠和含笑,我想一定是菩薩保佑,讓少爺轉了性,要不然大家都在擔心嫣兒小姐出嫁後,還有誰可以壓住他的暴躁脾氣呢!
菩薩保佑?這菩薩幫的忙還真多,少爺要是知道這種傳言已經在下人口中蔓延開來,臉色不知道會不會變得青紫?
想到這裡,紫兒噗咦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和我吃飯很好笑嗎?還是同我說話很好笑?」
往常他說這種話總會伴隨的怒氣竟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戲謔,看來果真是佛法無邊啊!
她下意識地拿起巾子,拭去他額上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的汗珠,他長得實在是太俊朗好看了——寬寬的額、刀斧刻劃出的精緻五官,那兩道桀驁不馴的眉梢往上揚起,不同於許多好看男子都帶有文弱的脂粉氣,他是全然陽剛且意志不易屈撓、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在許多事上都很堅持,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接受挫敗,他常在最快的時間內從失敗中找到盲點,重新站起來,因此,他的事業成功、他事事比人強,這種人有權驕傲、有權目空一切!
她的凝視讓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柔莠,小小的手、薄薄的掌心,卻總是能撫平他紛亂的心,他的暴躁常在她的恬淡中消弭。
小時候,他在她的身上學會——憤慨不能讓情況變得簡單。慢慢地,在外人面前他變得很少表現出易怒的一面,若不是嫣兒的婚事再度開啟了他的壞脾氣,其實,多年來,他已經很少再無故發飆了。
「紫兒,我要謝謝你。」他由衷地說。
她緩緩地搖搖頭,不明白他意之所指為何?
「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並不想失去學愷這個好朋友,也不想失去嫣兒對我的……信賴,若是那天,我隨著自己的怒氣支配,不去參加他們的婚禮,也許我真的會失去他們的友誼,而那將會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她取了樹枝在泥地上寫。「對小姐,你……」才下筆她又後悔了,這話該怎麼問?
「我會努力把她當妹妹看待,但是我需要時間適應,你不能期待我說放手就立即能讓十幾年的感情隨風飄逝。」
紫兒點頭,她願意盡其所能地支持他。
「抓著這份愛對我們兩個人都沒有好處,很多時候,放手是最好的結果。我會努力昇華我和嫣兒之間的感情。」
放手是最好的答案……那麼她是不是也該放手?離他遠遠的,從此不再想他、不再看他,不要非分地妄想哪一天他會懂得自己的愛……
她在地上輕寫下幾個字。「愛……很難……」
「是很難,你愛她、她愛他、他又不愛她,她也不愛你……愛情世界中最難把握得住的就是對方的心,你不懂他,他不懂你,在互相猜測中,常常是猜錯了心、弄擰了意,到最後開不成花、結不成果,人生至此只剩遺憾。」說到這些,他不勝欷虛。
他的愛結不了果,她的愛又河嘗不是——就算結成果實,她的愛也只會是苦澀的。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走到現在她只能一日捱過一日,能多守著他一天,就算多掙得一天的幸福了吧!
拉拉少爺的袖子,她指指停在枝頭上的雁雀。
「鳥?你想告訴我,鳥的愛情單純的多了?」
紫兒頷首答是。
「人之所以進步,就是因為人心複雜,而人心一複雜就會把所有簡單的事情全弄得複雜了;如果,人也如魚鳥走獸般,只為了繁衍後代子孫而結合,剝除掉愛情這個因素,我想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喜樂、悲怨等情緒了。」他瞭然的說道。
很自然地,他交握上她的手,沒有刻意、沒有忸怩不安,彷彿從盤古開天闢地以來,他們就是這般親密地交握著手、交握著心……
一路往詠絮樓走,他難得有好心情,看看假山、看看樓前的池塘,淡淡的笑漾在他的嘴角。
「聽芳兒說,你們之前正準備采梅釀酒,都弄好了嗎?」
紫兒點點頭,笑著回望他。
「等酒釀好了,就能像往年一樣,在園裡席開兩桌,找學愷和嫣兒回來聚聚。主子、僕人同樂上一回。」
她點頭指向水塘。
「還要在水塘裡撈魚抓蝦?不好吧!去年你為了抓一隻大鯉魚,不小心摔進塘裡,連喝了好幾口水,要不是我和學愷剛好在,硬把你的小命從閻王手中搶回來,現在哪還有人能拿著筆到處指責我的不是?記不記得,那回你連連發了一個月的高燒,夜夜做惡夢,嫣兒說你總夢見有人把你關進木籠子,丟進水中。結果你有多久時間不敢靠進詠絮樓,記不記得?」想起那回,他仍心有餘悸,不行,他絕不會讓歷史重現。
她記得,那回她掙扎了好久好久,最後敵不過想看他的心,她還是克服了怕水的心態,往詠絮樓鑽,只不過每次靠近池塘她就會遠遠地離上三大步。
紫兒不依地搖搖頭,扯著他的衣袖,那近乎撒嬌的小女兒姿態牽動了他的心。她合起雙掌,靈活的大眼中有著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