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兒幫幾株紫苑澆過水,然後攀上了梯子和柳絮園裡的丫頭採下一顆顆梅子,今年的梅子長得好,個個都碩大肥美。
往常都是她和小姐合作,把採下的梅子醃成蜜梅子,分送給左鄰右舍,少爺特別喜歡她們釀的梅酒,總是等姑爺來了才捨得開封,把酒舉杯賀少年——那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日子,多麼愜意!
而今,小姐出嫁了,只剩她一人,懶得攀樹採果,由著梅子一天天地長,若不是少爺不在家,害怕那種胡思亂想的念頭浮上來,她也不會借忙碌來麻痺自己的心情。
「紫兒姐姐,你看我們采好多好多了!」芳兒看著籃裡的梅子,往上喊。
「那些哪裡會多,你沒看去年嫣兒小姐和紫兒姐姐采的,那才叫多呢!」和紫兒同站在樹上的小容回話。
「是啊!哪裡多?今年我們還得比往常多醃些蜜梅子呢!聽說有寶寶的婦人都愛吃這一味,我們可得幫嫣兒小姐多預備些。」另外兩個丫頭——珍兒、珠兒搶著說。
「要把樹上的梅子全採下來嗎?」芳兒問。
「當然!我們要做梅酒、蜜梅子、梅餅,光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我都快流口水了,我還記得去年少爺一面喝酒,一面念了首像詩又不像詩的東西,什麼卿卿什麼蜻蜓的,唉呀!我記不得了—反正每年梅酒釀成,少爺、愷少爺和嫣兒小姐,就會聚在梅樹下喝酒吟詩。」
紫兒記得那首詩,是張泌的江城子——
澆花溪上見卿卿,眼波明,黛眉輕。
綠雲高綰,金簇小蜻蜓。
好事者問他:「來得嗎?」
和笑道:「莫多情!」
當時他是借這首詩欲試探小姐的心事,豈知,小姐真是要他——莫多情。
往事已如過往雲煙,人非事亦非……
「紫兒姐姐,今年新酒釀成,你再到姑爺家把姑爺和小姐請回來,像往年一樣,大家在園子裡吃吃喝喝地快活玩樂。」小容央求。
紫兒點點頭允了她。
得了應允,小容開始指使起人。「芳兒,你到廚房找來翡翠姐姐、含笑姐姐和幾個嬸嬸一起來幫忙。」
「不好啦!芙蓉夫人的侄女來府裡作客,她好難伺候,廚房裡的嬸嬸們都快被她累垮了,昨晚聽說翡翠姐姐還被她罵哭了。」
「你是不是說那個自稱夫人的媚兒小姐?」小容停下摘果子的手問。
「是啊!就是她,沒看過哪一家姑娘那麼不害臊,少爺還沒和她訂親暱,她就自封為夫人。」芳兒氣嘟嘟地說。
「可聽說這是芙蓉夫人和老爺的意思,看來我們馬上就要有一個難纏的夫人了。」
夫人?他要娶妻了?
醋意在她心裡潑落一地酸楚——他早該大婚的,若不是因為嫣兒小姐,依他的條件多少名門閨秀想攀上這門親事,她有什麼立場悲傷?
不應該、不可以啊!
揪住沉重的心,她警告自己,他們原是不同世界的人。不該妄想、不該心存貪戀,她清清楚楚地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是誰在我背後嚼舌根?」一陣嬌柔嘎氣的聲音傳來,紫兒和小客忙從樹上沿梯子爬下。
跟在媚兒身後的是芙蓉夫人,她們五人一起屈膝作揖。
「你們倒好,主子不在家,偷懶也就罷了,還在這裡胡亂嚼舌根、製造紛亂。」今日她就是帶媚兒來掂掂情敵的份量,以便想對策應付。
「你們這些丫頭裡,誰是帶頭的?」媚兒問。
紫兒挺身站出來,看著她描繪精緻的臉龐,猜測著她是不是小容口中的夫人。
「很好!是你帶頭破壞我的名聲?」她打量著紫兒,果然是清麗動人,這種楚楚可憐的神韻是男人最難抵抗的了。難怪芙蓉姨娘會把她當成頭號目標,不過,她花媚兒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在名花巷裡成日送往迎來的,勾引男人的技巧哪一項沒學到,雖然,她還沒開苞,可是如何在床上取悅男人的功夫,可是經過專人傳授的。
紫兒搖頭否認。
「搖頭就算回答?看來你們這裡的丫頭都欠管教得很,將來我的日子想要好過,不整頓整頓怎麼行。」
「含笑,每個人都給掌嘴十下,用力地給我打,要是敢放水,看我怎麼修理你。」
含笑怯怯地走到她們身前,猶豫地看著她們,個個都是平日裡的好姐妹,叫她怎麼忍心動手?雙膝一跪,她討饒地說:「媚兒小姐,紫兒不是故意不答話的,她是沒辦法開口說話,請您大人大量饒過她們吧!」
「剛剛在背後說人歹話時怎麼就能說,現在就不能說了?」她刻意在雞蛋裡挑骨頭。
「紫兒姐姐剛剛沒說話,說話的是我!」小容抬頭回話。
「你們真會維護彼此,也好!好姐妹嘛!有苦同當,你們給我到柴房裡待上三天,不准給飯吃。」她氣呼呼的轉過頭,對芙蓉說,「姨娘,你幫我找我的阿金來,我才不要這幫壞丫頭服侍!」
「好、好!都依你。」芙蓉安撫她,沒辦法,有求於人,她也只好捺下性子。
三天不進食?
天!芳兒的身子弱,會鬧出人命的,這怎麼成!
紫兒在媚兒臨走前抓住她的腳猛磕頭。
「想求饒?來不及了,剛才你要是肯低頭,也許我還會考慮考慮,現在,別想啦!」她高高地看著紫兒卑躬屈膝向她求饒的模樣,覺得自己佔了上風,氣焰也就消了幾分。
芙蓉擔心她把事情鬧大了,遂扯扯她的衣袖,對她使著眼神。
媚兒懂得她的心思,低下頭來問紫兒:「若是你肯代她們受過,在柴房裡關十天不吃飯,我還可以想想。」
紫兒心想,也許不到兩天,少爺便會返家,屆時芳兒她們會去求少爺放她出來,看在少爺的面子上,這位未來的「夫人」或許會放她一馬。紫兒點點頭接受她的要求。
「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沒有半個人勉強你,要是不幸下了陰曹地府,可別賴我荼毒你。」
紫兒點點頭,把她的話聽了進去。
「小寬,你把她帶到柴房去鎖起來,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准放她出來!」她轉頭對著芙蓉的貼身婢女發號施令。
小寬領命帶走了紫兒,媚兒小姐也跟著芙蓉夫人轉往別處,留下幾個面面相覷的丫頭,在原地急得團團轉。
第五章
「少爺受傷了!」看管門房的小四從前院一路飛奔往主廳,各院僕人紛紛蜂擁而至,請主子的、找大夫的,吵吵嚷嚷一陣忙碌後,勖棠才順利地躺回詠絮樓。
好不容易在大夫包紮過、交代了注意事項後,眾人才各歸各位。偌大的詠絮樓才又恢復寧靜。
「勖棠發生了什麼事情?怎會搞成這個樣子?」朱振勳看著兒子肩膀上的傷,心有不捨。
「沒事,不過是幾個攔路的盜匪,我一時疏忽才會受傷的。」他說得輕鬆,眼光不時掃著門外丫頭,心底納悶,紫兒怎不在她們當中。
「我走一趟衙門,讓知府把那群盜匪給剿了。」他氣憤地說。
「是啊!這群無法無天的賊人,若不把他們抓起來斬首示眾,實在太便宜他們了。」芙蓉跟著附和。
「爹,不用費事了!」勖棠說道。
「是啊!老爺,你沒看到那群盜匪眼見少爺身受重傷,還以一敵十,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嚇得差點兒尿褲子啦,尤其聽到少爺說不取他們性命,只廢掉他們的武功時,他們高興的猛跪地求饒。」一路跟著少爺的叔端,把當時的情景活靈活現地描述出來。
「這樣子就好,免得他們繼續危害過路客。唉!你也真是的,出門前還叮嚀你,出門在外要處處小心,你怎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爹,孩兒知錯!」
「知錯就好,這陣子商行的事就交給爹,你好好休息,其他的,等傷養好了再說。」他招呼了門外的丫頭,吩咐他們好生伺候,然後帶著一群人離開。
「紫兒呢?」他橫眼掃過,找不到她的身影。「我實在很不願意,每次一進門就要喊人去把她找來。」
他很氣,要不是人正傷著,依他暴跳如雷的性情,不逮個人來吼叫兩聲才有鬼。
她沒聽到他受傷了嗎?整個朱府上上下下的人通通知道了,她會不知?
是故意漠視他的存在,還是在和他賭氣?
所以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回過心思,居然看見一排丫頭都在他床前跪著垂淚,他詫異地瞪著她們。
「都給我站起來說清楚,發生什麼事了?」他冷聲問。
「少爺,請您救救紫兒姐姐。」四個丫頭齊聲說。
「聽不懂我的話嗎?說清楚!」
「紫兒姐姐讓媚兒小姐關到柴房去了。」小容紅著眼眶說。
「她已經三天沒給飯吃了,我昨天偷偷送進去的窩窩頭被小寬姐姐發現,她去向媚兒小姐通風報信,結果害紫兒姐姐又被媚兒小姐打好幾下耳刮子。」說到這裡,芳兒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來。